夏玉雪回答,平静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少女,话语声也是平静的。
“最初,我想救诺玛,结果阿库玛因此逃跑了。”
曲秋茗说,“并且从一开始,她们也根本不需要我救护。我本以为她们是被贩卖的奴隶,结果根本不是这样,结果她们在这里过得很好,只是阿库玛生了疾病而已。对那疾病,我也无能为力。”
“然后,因为我,阿库玛在街上伤人,在教堂闹了那出风波。”
她继续说,“结果很多人因此受伤,官府的人,那位执事,老神甫也死了。”
“那是——”
“我知道,我知道,某种程度上也是报应。”曲秋茗打断对方的话,“但因为他的死,我又去找真凶。把那怪小孩带到了官府,以为这样阿库玛就没事了。结果呢,现在她还是被关了起来,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被释放。”
“因为我的行动,揭发了神甫的罪行,牵连了教堂。那位执事,还有其他相关的人可不是无辜的吗?现在要面对那些无妄之灾受苦受累。”
曲秋茗叹了口气,“甚至,你听到了,我把那小孩抓了。以后,威斯克斯带去新大陆的那些劳工,也没有人为他们提供保护。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好像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只是惹出一堆麻烦。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做,那样或许更好。”
“绝对不是。”
夏玉雪否认她的说法,开口。
“难道不是吗?”
她看着身边的人,“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现在诺玛和阿库玛还在一起呢。阿库玛的疾病,以后或许还可以康复呢,即便不能,至少冈田小姐也会照顾她。威斯克斯还能够继续依靠小孩,为新大陆那里的带去的人提供保护,至少能为压迫他们,伤害他们的人施加惩罚。教堂那里也会平静,西尔维奥执事也不会受伤残疾,也许以后还能够揭发神甫的罪行。现在,我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或许吧,可是,你最初为何要做哪些事呢?”夏玉雪看着她,问,“最初为何会有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
“因为不想再坐视不理了,面对自己的怀疑,面对可能存在的罪恶。”
曲秋茗想了想,犹豫着,回答,目光望向远方,“上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听他的话乖乖待在一边,留在那山中的小屋里,结果,你知道的,很糟糕。如果我更加主动一点,现在或许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可能。”
她知道少女在回忆什么内容。夏玉雪感觉到自己内心对于往事的在意,偏转视线。
“这次做了,结果却更糟糕。”
曲秋茗悲伤地笑了一下,“总是事与愿违,我就是这样的。”
“秋茗,我要问你。”
夏玉雪对失落的少女说话,“如果没有你的干预,带红兜帽去官府。现在,那位神甫还会不会有可能继续犯罪?”
“……可能会吧。”
“一定会的。”她说,“他被杀害的时候,正在企图对另一个他认定的猎物施加罪行。然后,同样的,阿库玛是不是还要背负杀人的罪名?”
“背不背不都一样的结果?”
“绝对不一样。”她说,“你帮她恢复了清白。让她没有因为不曾犯过的罪受罚。然后,如果不是你坚持调查,我们会不会知道威斯克斯对待无名船的劳工的举措?”
“可她也……也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在搞贩奴啊?”
“如果呢,万一呢?”
夏玉雪说,“假设确实有伤天害理的罪行在暗地里发生,假设确实有一个贩奴者存在,压迫,剥削弱者,如果不调查,怎么能够将其揭发?你的行为排除掉了那种可能性,让事实清楚分明。最后,也是最初,若不是你的行动,诺玛和阿库玛,是不是依然要留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躲避,不能为我们所知晓?”
“知道了又怎样?”
“知道了,我们就可以帮助她们了。”夏玉雪看着一旁,独自待着的女孩,“诺玛现在在这里,不是好过在那里吗?现在她又可以在阳光下存在了。现在,又有人可以陪她说话,陪她弹琴了。”
“阿库玛还在牢里呢。”
曲秋茗叹气,并未因对方的话语感到有所宽慰,“西尔维奥执事也还在为动乱和纠纷拖着病躯奔波呢。新大陆上发生的罪行,也还缺少一个惩罚的人呢。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我的行为造成的良性影响。但是恶性影响,始终还是伴随着存在。”
“那么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夏玉雪的目光坚定,平静的话语中是显现的决心,“不足之处等着我们改善,困难等着我们克服。怀疑和反省是必要的,改进和调整是必需的,暂缓和后退也是时常会有的。但是绝不要因为经受挫折,犯下错误就选择放弃。秋茗,漠不关心,毫不作为,只会让现状变得更加糟糕。”
她看着少女,说完,等待对方的答复。
“好吧,我知道了。”
曲秋茗沉默了一会,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嗯。若当初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那也就算了,但是既然知道了,见证了,行动了,就不能将其视为与己无关。眼前的问题,我会继续面对的,继续想办法解决。”
“我也会和你一同行动。”
“谢谢。”
少女长长地叹一口气,感觉心情不像一开始那么糟糕了,“不过说实话,感觉真是把现在的情况搞得很复杂呢。我最初可没打算面对这么多事情,最初来这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你做个见证而已。结果直到现在,你的戏一点眉目都没有,我自己倒是成了角。”
“也许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夏玉雪又重新望向远方的城市,又一次开始遐思,回答。
“谁知道什么时候呢?”
“很快。”
“夏玉雪,夏玉雪。”
诺玛来了,她从自己的遐思中回到现实,看着女孩。女孩带着难以摆脱的忧伤笑着,朝她递出五弦琴,“Bro.”
“抱歉,诺玛,我的手现在弹不了。”夏玉雪用歉意的微笑回应,摇了摇悬吊的左臂。
“Bro.”
不知诺玛是没有明白她动作的意思,还是因为孩童的执着,依然重复,将琴递向她。
“诺玛,夏玉雪的手受了伤,没办法拨弦。”
曲秋茗弯下腰,对女孩说。
“Yiw.”
诺玛点点头,失落地站在那,握着琴的手放下。
“……让我为你弹一曲吧。”
曲秋茗看着孩子,犹豫着,思索着,而后伸手,接过那五弦的班卓琴,对女孩回答。
女孩望着她,又一次,微笑。
满足的,开心的微笑。
“很久没弹了,真的。”
曲秋茗一边用笑回应,一边试着,左手按住弦,右手拨动,她感觉自己手指的颤抖有些控制不住。听那清脆的琴音随自己的指尖挑拨而生,她心中涌起许多对过去的回忆,“可能弹得不太好,希望你不要在意。坐在我身边,诺玛。”
女孩搬了小桶,当板凳坐下,在她身边。她自己也同样,找了个能做的地方坐正。
“嗯,不知该弹什么。”
曲秋茗随意地拨弦,想着,回忆着,好的回忆,不好的回忆交织。但是既然她已经接过了五弦琴,就一定要弹一曲才行,为诺玛,“这个琴该怎么用呢,我也不太清楚,五弦的没试过。”
“就像抱琵琶一样,闲一根弦。”
身边人说,“我一开始是这样做的,后来熟练了就用五弦。”
“行吧,弹什么呀?”
“你会弹什么就弹什么嘛。”
“《小月儿高》?”曲秋茗回忆着,想了想,点点头,微笑,“就这吧。”
她试探着拨弦,找准音。这陌生的乐器,抱在身前,感觉确实是很不熟悉的。
她也有许久没弹过乐器了。七弦琴,琵琶……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诺玛期待地看着她。
曲秋茗大致觉得可以了,而后,轻轻地,拨动琴弦。
一开始,很生疏。
很久没弹了,她有些不习惯听到自己弹奏。
但是诺玛依然很兴奋,期待着。
曲秋茗可不打算让孩子失望。
她回忆着,回忆自己需要的记忆。至于其他无关的情绪,暂时,先不理会吧。
现在要弹琴。
指间动作渐渐开始变快,渐渐开始熟练。
渐渐,一首曲子开始出现。
陌生,毕竟这是陌生的乐器。
曲秋茗轻轻点着头,跟着节奏,看着诺玛。
她知道自己弹得不好。
那又怎样,孩子很喜欢。
并且,自己也可以再度开始练习,可以适应,可以改进,可以弹得更好一些,更动听一些。
弹一首曲子,让诺玛,让这女孩开心,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当然了。
曲秋茗弹奏着,曲子开始走入轻快的,令人愉悦的部分,她已经适应了,弹得又快又好。诺玛笑得很开心,那是孩童特有的天真的笑容,她自己也笑得很开心。
开心是很好的事情,让别人,让孩子开心是更好的事情。
她不再去想那些与现在无关的回忆了,不必去想。
现在要弹琴。
她要为诺玛弹琴。
为诺玛。
也为自己。
今天如此,以后也如此。今后,未来,曲秋茗心想,同这女孩相处的每一天,都如此。
她会越弹越好的。
未来。
她继续专注精神。
“往昔……”
夏玉雪听着曲子,右手按着节拍点击船舷,望向远方喃喃自语。
远方,城市,更远方,蓝天。
大阪城,距离港口不远的街道。泷川俊秀回到下榻的旅舍,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人倚靠着窗户,向外看海,穿着单薄的青色衣衫,绑着绷带的左手搭着床台,同样绑着绷带,但是系了串珠的右手扶着一柄长长的太刀当做拐杖,支撑虚弱的身体。
“嘿,怎么下来了?”他看了一眼被褥凌乱的床铺,以及在一旁的胁差,问,“说了让你休息的,你伤势还没好呢。”
“我不想总躺着,难受。”
那人转身,带着病态地微笑,“我恢复得挺快,都差不多了。”
“那也不行啊。”泷川俊秀向她走近,“你当时几乎都给劈两半了你还记得吗?怎么可能才十几天就差不多?”
“真的。”
她再次望向窗外,喃喃自语,“刚才,嗯,我感觉到一种很温暖的体会,会让人很快乐的那种体会。像光一样,不知是什么。”
“晒太阳倒是挺不错,我给你把床铺挪到阳光底下呗。”俊秀说着就开始动手。
“我好像还听到音乐声。”
那人说,望向远方,海边。望着蓝天,白云,望着蓝色的大海,“某种……很陌生的音乐声,过去从没听过的。但是很好听,让我很在意,不知为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泷川俊秀将铺位挪近她,走到她背后,轻轻地又不容抗拒地握住她的手臂,“幻听了吧,回去躺好,青鸾。休息!”
“好吧,好吧。”
唐青鸾顺从地在他的指引下躺回去,将太刀放回床边,胁差的边上。她感觉自己确实还体质虚弱,“喂,俊秀。我们要在这待几天呢?”
“不久,就是途经。红叶她在这里和一个商人有生意要做,今天就能结束了。明天我们就去京洛。”
“那好。”
她微笑,望着阳光,“俊秀,你会带我去京洛,去你曾经在那里学习过的武馆,对吧?”
“我们这叫道场。以及,当然。”
“那我可得快点好起来,学习是不能耽误的。”
“身体怎么恢复可不是你说了算。”
“是吗?”
唐青鸾笑着,“那可不一定,我有特异功能。”
“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开玩笑,我可以——”
她话音未落,突然,躺在被褥上,伸向空中的手颤抖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青鸾?怎么了!”
“冷。”
她抓过毯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