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错综复杂的攻势,步步谨慎,手中刀舞动着防御,进行格挡的同时,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寻找着破绽。
破绽有很多,但是每一处都有可能是陷阱,是诱敌的招数。在血的操纵下,对手的身体运动已不能再以常理推算,所以他必须仔细观察,小心思考。
他躲闪开从身旁刺过的一剑,发觉可乘之机,但是对面的人手腕运动,那伸到体侧的软剑势路瞬间变化,由戳刺变为撩拨,逼迫他转攻为守向后退去。
对面的人此时受血的控制。
但他没有。他依然在仅凭自身反应和体格,与怪异的敌人抗争。
手中的太刀浸过了血,但是刀若砍不中人也无济于事。
回忆。
该如何与拥有血的敌人战斗?你来告诉我。
虽然血可以令其所有者突破一些屏障,做到一些平常不可做到的事情。但血的能力依然是有其限度的。毕竟归根结底,它只是外在工具,如何使用,效果如何,还要看人。不是说拥有了血,一个人便可百战百胜。若你武艺精湛,经验丰富,那么本该属于你的胜利,依然会属于你。但,如果你自问没到那个境界,那还是请现实一点。两方凭本身实力进行战斗是公平,两方都用血,也是一种公平。
回忆结束。
在从守宫那里取得了血之后,出云介并未将其服下。对这不知底细的赠予,他终究不能贸然行事。并且,他始终不喜欢这种外来的力量,始终这是一种作弊。或许只有对面前之人,才愿意破例一次,就这一次。
于是守宫便指示他将血涂在刀刃上。那样,只要涂血的刀还在身边,那么他也可以使用血的能力。像是试用,那女青年当时如此说到。
出云介手握着涂血的太刀,回忆着,观察着。对方的攻势连续不断,但此时也慢了下来,路势此时也开始变得清明。他不能久守,久守必失。
所以,在看准了对方一记出剑之后,他果断地向着对面腰间显现的一处无防备之处,发起反击。
手中太刀横扫过去,淡淡的黑烟追随。他看见刀刃划过那白衣,又一次。
击中了却体会不到任何触感,又一次。
但是刀刃离开白衣时,带上了一抹血红。
面前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一击,后退,白衣划破一道口,血渗出。
随即,消失。
衣衫也再次完好无损。
血的作用,疗伤和修复的作用。就像以往一样,快速地起效,令他产生毫无效果的错觉。
但是这一次有效果,这一次看见了红色的血,这一次,这一击造成的伤口,对面疗愈的速度不如以往那般快速。
是太刀上的血的作用,在阻碍对面血的作用。
泷川出云介趁着对方一时的后退,略定一定心神,看着白衣之人动作的片刻停滞,自己的内心片刻满足。
回忆。
若她曾经拥有血,那么为何如今又失去了?你来告诉我。
血是会消耗的。虽然通过日常的修炼和练习可以增加储备,弥补所失,但若一次使用过多,将积存之量全部用尽,那么也就因此无从再生,也就因此不再拥有血,不再拥有血带来的能力。要想再度拥有,必须依靠外界给予。给予的不需要很多,因为只要有一点基础便可增添扩充,但基础越少,这扩充所需的时间也就越久。若昨日方得些许,今日新增也只是微乎其微,不断地消耗,最终还是会用尽。
回忆结束。
也就是说,即便自己用普通的打刀攻击,对方要躲闪,要疗伤修复,也会消耗血。战斗的时间长了,血也最终还是会用尽。
那么,自己现在用同样带血的太刀攻击,造成伤害,阻碍恢复,会更加加速血的消耗。让血尽之时更早到来。
那也是战斗结束之时。
出云介心中思考,觉得自己的想法逻辑通顺,便依此行事。趁着对方还未再度进攻之前,他抢上去,挥起太刀反攻。
白衣之人,使用软剑格挡。
他看着斗笠的白纱飘摇,遮挡面孔,猜想斗笠下的那张脸上已无血迹。
利用手中的太刀,他已造成了两次足以致命的伤害。对方要修复这些伤会耗去多少血?
现在还剩下多少血?
不知道,那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刀剑在空中不停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不断地前进后退,相互攻守变换。
那白衣的身姿,依然那么轻灵。
他呢?他还能坚持多久?这样的战斗还要持续多久?他能够耗到结束之时吗?
出云介挥刀,看准了对面剑路的空隙,一击刺过对面人的肩膀。
空如无物。
但有血飞溅。
但对面的人不受阻碍地继续前进,穿过太刀靠近他,向他挥剑。
他及时将太刀抽出,这动作原本不可能完成,因为刀还刺在对方骨骼缝隙间。但既然现在对方行动不受太刀影响,那么太刀也就不受对方行动影响,相互作用。
出云介变换身姿,手中太刀带着黑烟,带着血,奋劲挥动,将袭来的软剑打开。
可是对面人左手抬起,朝他迎面一拳。衣袖鼓风,他看见那手臂上纵横交错着留下数道旧时疤痕,那或许是在没有血的时候留下的。
他双手扶刀,格挡。
太刀穿过了拳头,只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红线,新鲜的血迹,新添的伤。
出云介转动脖子,一阵风掠过脑侧,耳朵火辣辣地发热,那一拳将将掠过他的额角。
原来还能这样利用,学到了。
出云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斗笠面纱,隐约见到其下模糊的面庞,心想。毕竟眼前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
不作弊真的很难胜利。
就这一次。
他想着,扭转太刀,对眼前人又施以一击。刀斜划过女人的身体,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痕,他感觉到血溅在脸上。
出云介一击得手便向后退开,伸手抹脸,发觉那血又没了,掌中湿漉漉的只是先前被泼中的清水。
瀑布在他的身后轰鸣。
白衣之人向后退去,身上斜着的一道血线慢慢消失,消失得更慢了。
继续。
但是自己得更小心一点了,刚才险些中拳。别忘了,面前之人本身可还是一个武艺高超,经验丰富的杀手,血的加持是锦上添花。
回忆。琴师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你来告诉我。
她从很久以前就拥有了血。从很久以前,她就开始学习武术,学习血的利用技巧。也同样是从很久以前,她就成为了一名杀手。
在做杀手的时候,她面对过很多敌人,进行过很多场战斗。有强敌,也有弱者,有光明正大的正面对决,也有隐秘下作的偷袭暗杀。有用血的时候,也有不用血的时候。但这些战斗,这些任务的结果都是相同的,无一例外的取得胜利,无一例外的圆满完成。无一例外地,将对手目标的性命夺取。
战斗的时候,她会穿着白色的宽袖袍,戴着白纱斗笠,血经常会溅在白布上,别人的,自己的,她总是会在事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清洗。她的武器是一柄软剑,平时藏在裙边也不会影响行动,握在手里,可以依据运劲变化,时而坚牢难摧,时而柔韧曲折,这样特殊的剑总是能令对手防不胜防。
除了剑术,她的拳脚功夫也相当出色,最好小心提防。
回忆结束。
还没休息一会,对面的人又攻上前来。出云介已经感觉自己略有疲劳,但依然不得不架起太刀防御。对面的软剑舞动,一下比一下快,逼迫着他跟上节奏。叮当的撞击声接连作响,几乎可以压过瀑布的轰鸣。她不会累吗?出云介心想,或许不会,血的作用。
软剑斜劈过来,他双手举起太刀,格挡,然后手腕运动,带动对方的武器转了一圈,而后双手向前一送,刀尖刺穿对面人的脖子。
一击得手,他也不敢就此停下,因为知道自己的攻击虽然可以造成伤害,可以消耗血,但是却不会阻滞白衣人的动作。出云介看着那柄软剑又戳向自己胁下,立刻抽刀回挡。太刀在那白色的衣衫中运动,划过躯干,径直挡开这一击。
太刀上带着血。
白衣依然如故。
白衣的女人向前踏进,追上他的步伐,左手一撑把他推开,趁着他重心未稳之时,右手举剑又要再刺。
出云介连忙弯曲右腿,下沉身体及时躲开攻击,左手松开刀柄试图去抓对方的右手,想着能以此牵制住对方动作来为自己赢得片刻喘息的时机。结果手同样穿过衣袖,抓空。
掌中只沾了一滩血。
这已经不是用迅速愈合能解释的了,分明就是穿墙遁甲的仙术。这世上真有神仙呐,真有人把自己当成神仙了。
女人已近到他的身前,肩膀撞击,将他掀翻在地。
他在地上翻滚一圈,躲过接连而至的一刺。
软剑埋入乱石堆中。
他注意到对方手腕的动作,向着旁侧猛地跃开,躲过接连而至的挥扫。
然后左臂横在脸前,硬生生挡下补上的一脚。
有完没完?
他挥手,太刀砍向白色的裤腿,砍出了血,终于起了一点效果,令白衣人跳开。
出云介从地上爬起来,喘息着。
他的头发已经凌乱,黏在出汗的额头上。一身黑衣沾了尘土,微微发灰。他的呼吸已急促,双臂已发酸,手中的太刀已开始变重。
对面的人却只是站在那等待着,白衣依旧如故。洁净,洁白,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她的血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耗尽?
出云介心想,自己能撑到耗尽之时吗?
回忆。
若她曾经身为杀手,那么为何如今又不再杀人了?你来告诉我。
她一直都不喜欢那份工作,杀人的工作。但问题是,她也是一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人,别人让她继续工作,她便继续工作。她很少会想到考虑自己的事情。
若说兴趣爱好的话,唯一的便是弹琴了。所以她才会被叫做琴师。
她曾经有一架琴,她曾经会在不工作的时候去弹琴。琴总是会被她背在身后的,普普通通的乌木七弦琴,并没有潜藏什么机关,也并没有隐匿什么暗器。那只是琴而已,那和杀人的工作没有关系,她不愿让两者产生关系。
不工作的时候,或者工作还没到要杀人的时候,她就会弹琴。她懂得许多琴曲,学过许多琴谱,弹过许多曲调。弹给自己听,弹给别人听。她会假装成一位琴女,去茶馆或者教坊之类的地方弹奏,有观众挺好,通过音乐和人交流对她来说是更好的途径。有一次,她还去了一家学塾,在那里做了半天的琴艺先生,给小孩子们弹了半天的琴。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那一次算是启蒙,只是她还没意识到。
还有一次,她在一家茶馆,认识了一位知音。
那一次算是转变的机遇,只是她依旧没意识到。
回忆结束。
这都是些什么废话?出云介摇了摇头,镇定心神,望着对面的对手,白衣之人似乎也在回望他,在等待他重整旗鼓。
他现在不需要知道这些回忆。
这些回忆毫无用处,毫无价值,对他追求的目标没有任何帮助作用。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令眼前的人放弃杀戮,那都和自己无关。
有关的是她曾经杀过的人。现在如何改变,也无法影响过去的定局。
那么自己为何还要为杂念分神?
回忆。
她为何不再杀人了?您来问我。
是因为教学的启蒙吗?还是因为知音的机遇?
很遗憾,都不是。
您瞧,她虽然不喜欢杀人的工作。但她也同样从来没想过放弃杀人的工作,从没有信心做选择,做决定。得过且过地在继续行恶。
她不知这恶的意味。
不知杀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知死亡是会令人难过的。对她来说,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她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过往,他们死亡的原因,但也仅此而已。记录也不过是冷冰冰的脑海记忆,没有感情。
她不知何为感情。
她不懂得共情的重要性。
启蒙和机遇,她视而不见。当时她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杀手,无法给自己提供任何真正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