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在水边顾盼亲人。
在水边,放出一盏河灯,怀念亲人。
让灯火顺水漂流,流入大海,流向异国的彼岸,为远方的亲人魂灵指引去路。
再见,永别。
现在——
想什么呢?
泷川出云介调整自己的思绪,握紧手中的打刀,端正架势,看着对面的白衣之人。现在可不是回忆的好时机。战斗还在进行中,怎么就开始回忆了?
端正心态。
回忆。
这些年来的练习,学习,剑术的招式。
现在,继续战斗。
“喝——”
他呐喊一声,高举起打刀,迎着面前的人,冲上去。
挥砍,打在对方的剑上,迸发出火花。
再看,施加以更重的压力,将那柄剑压得更弯。
对面的人举着剑,低下腰,在弹开他的第二次攻击之后,挥手甩出反击。
出云介向后一闪,躲过。
对面靠近,预备再施一击。
身姿依然轻巧,脚步依然静谧无声。但是经过了方才两个回合的较量,出云介此时已习惯了这迅速灵敏的动作,在下一次攻击之前,抢先挥动手臂拦腰一刀,逼迫对方后退防守。
继续攻击。
他使足力气,挥刀,从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用快速的进攻尝试掌控节奏。刀术很难称得上精妙,亦很难在进攻的同时顾及自身的破绽。但出云介用速度对此进行弥补,以接连不断的攻势来封锁行动。
他能坚持多久?
这是拼命的打法。如若在将对手防御击溃之前,他就以气力不支,动作变慢的话,那么形势便会瞬间变化,他相信只要给对方一个反击的机会,那柄软剑便会刺入自己的破绽之处,令自己受伤,失败,令自己死亡。
金属撞击的声响,应和着瀑布轰鸣。一下借着一下。
河滩之上,不断前进的人,和不断后退的人。
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她呢?
回忆……终究,依然有回忆。过去的逝者面容,浮现脑海之中。这些年来,经历的那些悲伤和痛苦,涌上心间。
现在,面对的,是身着白衣的对手。是谁?
是仇人。
“刹——”
他大喊一声,为自己鼓劲。挥刀的动作更快,攻势更猛。
对面的白衣之人,节节后退,划动手中软剑,穿梭一般舞动,抵挡着刀势。只有抵挡,没有回击。
是无法回击吗?抑或者——
——那后退的身姿依然敏捷灵巧,格挡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那斗笠的白纱,依然遮掩着面容。依然地,他如同面对一片飘于空中的雪花,无论如何费劲去砍去劈,都只是挟起风,让雪向更远处飘去而已。
他还剩多少力气呢?
还可以,如何呢?
“刹啊!”
出云介紧盯面前之人,逼近一步,弓起腰背,右手握刀,打刀撩向对面。
脚下传来水花声。不知不觉,他再次踏入潭水。
对面的人也早已立足水中。
然而为何对面没有像之前一样响起水声,没有像之前一样提醒到自己呢?
立足触感变化,令挥刀之势凝滞些许。
面对这一击,对面的人没有格挡。而是选择向旁侧躲闪开来。打刀划过那白色的衣衫,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刀尖没入衣衫。
然而预期的击中触感却并未从掌中传来。
布帛撕裂之声也未响起。
白色的衣物,依然是洁白的,如雪花。雪白,未有血色。
为何呢?
他已来不及思考。
对面的白衣人趁此机会,擎起手中剑,剑尖指向他肩膀破绽之处,对方反击的时候终究到了。
他已来不及防御。
眼看着,那闪烁寒光的锐利锋芒刺来。
这一击若击中肩膀,并不致命,但足以令他行动受阻,令他很难再战。
令他无法得偿所愿。
无法实现,复仇的愿望。
回忆,一闪而过。
在不久之前,在异国的海岛上,他遇见了一位并不熟悉的却颇有渊源的人。寻回了那很久之前便不曾再见到的物品。属于至亲,兄长的物品。
那柄太刀。
此刻正背在背后,刀柄在左手位置。
泷川出云介举起左手,握住背后太刀的刀柄,借着弯腰的动作,抽刀出鞘。
安静地砍下去。
对面的人立刻中止进攻,软剑未刺到他便远离了。白衣人再次双脚一点,向远处,水的更深处跳跃。
一道黯淡的弧光划过。
太刀劈开水面,溅起水花。
对面的人站在齐膝深的水里。他驻足原地,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右手打刀指向空中,左手太刀沉入潭水。
沉默不语的两人,一动不动。
瀑布在轰鸣。
出云介看着对面,白衣之人,低着头,握剑的手垂下。
白色的斗笠,遮掩——
噼啪——
细微清脆的一声响。
那斗笠上迸开一道缝,白纱也破开了。点点血迹,从斗笠顶端蔓延开来,染红了纱布。
出云介暗暗调整呼吸,借此机会恢复体力,观察对手。
难得的,终于见到了,一点点的红色。
虽然只有一点点。
但依然,是血色。打破了那一片白。
对面的人静立彼处,然后抬起未握剑的左手,按住斗笠。
摘下。
难得的,终于见到了,对方的面容。
冷漠的刻薄表情。
抿起的薄唇。
空洞的双眼。
面前的这个女人,脸上流着血。红红的血,细细的一道,从额顶发间向下,流过眉角,流过面颊,然后自下巴滴落,在领口衣衫上,也染出了几点殷红渍迹。
女人低着头,思考了片刻。
然后抬起头,看向他。
轻声说了两个字。
“作弊。”
男人面无表情,看着她。
然后微笑。
回应。
“作弊?可这柄太刀我是一直背着的。”
出云介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转了转手中的那柄太刀,刀刃上布满了阙口,中间一截还留着一道难看的烙接疤痕。实在不能算是一件像样的武器,但却是令对方受伤的武器,“既然随身携带,那么用作战斗也是理所应当,这不能算作弊吧?”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泷川先生。”
女人的目光依然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太刀,语气依然冰冷。
“不,我不知道。请您明言。”
他并不很用心地抵赖。
“我之前向您提过一个人,守宫。您当时说不认识。”女人伸手,指向太刀,“可现在看来,您早已认识她了。您从她那里获得了许多情报,并且还获得了不应为您所有的东西。”
“话请说得再明白点。”
他微笑。
“守宫给过您血,您将血涂在了刀上。否则我不会被这兵器伤到。”她说,看着太刀,看着握刀的人,“她一定也告诉了您血的功效和作用,告诉了您,我对血的利用。”
男人依然微笑。
瀑布轰鸣。
他开口。
“对,您说的一点都对。”
调侃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出云介漫不经心地挥着手中的太刀,站在水里,“我的确早已见过那位女青年。她对我说了很多关于您的事情,您的过往,您的能力。我也的确向她要了一些血,让我在今天的战斗中获取一些优势。很抱歉当时对您撒谎了,不过您要理解,今天我们在此进行的是卑鄙的阴谋诡计的游戏。当然了,不然呢?”
这话有谁说过吗?
“听到过声音吗?”
奇怪的问题。
“什么声音?”
他反问。
“那就是没听到。”对面的人看着他,语气冰冷,“您也没喝过血吧?”
又一个奇怪的问题。
“说更多让您知道更多,不好吧?”
他再次反问。
“泷川先生,我要在此提醒您一句,请别信任来历不明的馈赠。”
女人似乎很认真的样子,盯着他,对他警示,“这馈赠不是您可以控制的了的,不是什么可以被随意使用的道具。”
“这馈赠您不是也有?您不是也在使用?”
讽刺的微笑,“指责我作弊,您不是从战斗开始一直在作弊?于陆地迅捷移动,水中畅行无阻,无视刀剑的攻击,这不是您拥有的血带给您的能力?我先前的攻击始终无效,方才的攻击也仅仅令您受轻伤,这不是血一直在发挥作用?”
“……”
对面的人沉默,表情略有变化,目光别转,令出云介察觉到一丝无奈,一丝伤感。她沉默之后开口说出的话语,也略带着忧愁色彩,“泷川先生,您手中握着的是您兄长的太刀,故人遗物,您应当好好保管。”
“我有一场战斗需要取得胜利。”
出云介手执太刀,对她回答,低头瞥了一眼其上累累伤痕,刀身隐隐散发黑烟,故人的遗物已被玷污,他的选择,“有一场复仇需要完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就这样吧。”
女人说着,站在齐膝深的水中,白色的衣衫下摆在水里漂动。她右手倒提软剑,将斗笠从另一只手接过,左手在额前,抹了点血迹,于破处抚动。
指尖血掠过之处,破开的竹枝重新密合,纱布也重新连起。
血的能力。
出云介心想,看着她再次将完好无损的斗笠戴上,白纱放下,遮住面庞。无论此时那张脸上是否还有任何情感表露,都已不能再为他所察。
如最初一般。
唯有纱布上和领口的点点血渍,能证明刚才发生过的事情。
血渍好像也在变淡。
“我们还回岸上,继续?”
她问。
“好的。”
他回答。
“您用双刀?”
她边走边问。
“不了,我可不像冈田片折小姐那样精通此术。”他边走边将自己的打刀收回腰间鞘中,手上只握着那柄破损的太刀,“我还是就用这一柄武器。”
“悉听尊便。”
瀑布轰鸣,激流涌动,他们离开潭水,又回到河滩边。
各自手执着武器。
对立。
继续战斗。
回忆。
血能做什么?你来告诉我。
对于不同的人,它可以有不同的用处。做什么,怎么做,更多的取决于个人的意志,个人的性格特点和战斗风格,个人的想象力。它可以用于提速,可以用于增力,可以快速疗伤,可以化身变形,可以翻译语言,可以洞察人心,可以传音交流,可以凭空造物,可以长生不老,你想让它做什么,它就可以做什么。血就像是一种控制的手段,你可以用它来控制自己,也可以用它来控制外物,让世间的一切受你指挥,为你所用。
不过,当然了,在使用血的同时,你也在受血指挥,为血所用。一些微妙的供求关系。
回忆结束。
白衣的女人,手执软剑再度攻来。动作如先前一样轻快,敏捷,安静。她在用血控制速度,控制四肢发力,控制身体重量。所以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协调,不自然,令人捉摸不透。即便泷川出云介先前已与此人交手两个回合,熟悉了对方的节奏和套路,此刻再次面对,也依然感觉难以防备。
剑的走向不该倏忽弯折。
身体重心不该陡然变化。
四肢运动不该杂乱无章。
这些都是因为血,面前之人体内流淌的血。白衣的女人在使用血操纵身体,身体同时也在受血的操纵,在血的引导下向他进攻。
出云介回忆着先前从守宫那里获得的那些关于血的情报,挥动手中的太刀,凭借自身神智,与对面的人相抗。
他手中的太刀,浸过了血,染上了黑烟。他也在利用血,也在和血抗争。
出云介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