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季节,所以瀑布水流不那么盛。如果我们早一个月来,就能看到更美丽的景色了。”
“现在这样也很好。”
“的确。”
“瀑布呀……也难怪您钟意此处。从风水的角度来说,这环境对您有利。贵国的语言中‘泷’即为瀑布的意思。”
“别这么想,夏女士。那的确是我的考量之一。不过,如我所言,我希望接下来的整个过程尽量公平,所以选择场地也自然会倾向于对双方都有利。您不知道这瀑布的名字,对吧?它叫做飞雪瀑布。”
“劳您费心。”
“多谢夸奖。”
“这里……的确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虽然有些远。结束之后可怎么办呢?如果就这么放在这不管,血会污染河水。”
“不必担心,结束之后您沿原路返回去找威斯克斯船长,她会处理的。”
“我是说——”
“——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的话,那您更不必担心了。”
“也对。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女人站在浅滩上,身着白衣,斗笠四周垂下的白纱遮掩面容。她一边说着,一边移动脚步,围绕着他逡巡观察,手摸向裙边,将软剑抽出。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男人站在浅滩上,打好袖带,将双臂衣袖笼起方便活动。他身背着太刀,侧身面对她站在原地,手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柄,将打刀抽出。
“问吧。”
“您为何要夺去我兄长的性命?”
“任务。”
“那么,为何会有这样的任务呢?”
“一个问题,泷川先生。”
“抱歉,但还是请您回答。”
“您知道,当时泷川斋院司吉明,是跟随足利将军的使团前往明国的。使团前来,是为了和我方商讨倭乱之事。不过,我国的朝廷中,有些人并不希望看到此事解决,所以决定派遣其掌控的杀手组织,在使者回程的路上设伏,阻碍交流沟通,令双方往来断绝。”
“原来如此。不过,为何会不希望看到此事解决呢?”
“因为有些人想依靠战争发财。战乱越多,死人越多,纠纷动荡越频繁,有些人就越有机会从中积攒财富,扩充家业。泷川先生,您能理解这一点吧?”
“……”
沉默。
“还有更多问题吗?”
“是的。”
“唉,那请继续吧,但也请别再耽搁。”
“不会,最后一个。”
“请说。”
“上次我们见面之时,我对您说过,希望下次也就是这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能够带着活下去的念头,以琴师的身份面对我。您现在有这样的欲望吗?您现在是过去那个杀手吗?”
“……”
沉默。
“唉,无论如何。不必再说更多,再问更多。来吧,拖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结了。”
“来。”
再无更多言语。
两人于河边的浅滩上对立。
瀑布轰鸣下落,潭中水花扑溅,河水一路顺流而下去向远方。现在——
她移动,脚踏于遍布鹅卵石的河滩,风带动起衣角飘扬。手擎三尺软剑,长长的衣袖掩映之下,寒光闪烁。两人先前相隔数丈距离,然而只一眨眼的功夫,出云介便看见那白色的身影陡然靠近。
迅捷的,轻巧的,静悄悄的,飘了过来。
如雪花一般。
耳边响起簌簌风声,眼前出云介及时反应,后退一步,举起手中尚未握牢的打刀,几乎不假思索地本能防守,打上迎面而至的一道弧线。
铛——
金属声如此真实。
手臂上传来的震颤感觉也是真实的。
他感觉一阵冰凉寒意涌上心头。
一击。
对面,宽袖舞动,那被隔开的兵器在身边划了一圈,再次挥来。
他再次后退,再次举刀格挡。
又一击。
第二下挡过了,但对面的攻势似乎仍未停止,他后退,对面便前进,紧紧跟着他,握剑的手向后一收,再一引,流畅地使出第三击。
剑尖刺向他的面庞。
出云介连忙低头躲闪,弯下腰,感觉到头顶划过的锐利锋芒。
抬头,眼前是白衣的人,白色的斗笠纱布掩映下,他微微看见一点点脸庞,仅仅是下巴而已,依然不见容貌。
他弯曲手臂,自下而上撩起手中的打刀,回以一记反击。对面的人脚尖向地上一点,往后退开,打刀掠过白衣,未能击中。他亦知击不中,只是想借此拉开距离。
出云介趁着对方攻势中断之时,连向后再退开数步,一只脚踏入水中,溅起水花。
他保持着守备的姿势,打刀置于体侧,双腿弓步,盯着对面的动向。
对面,白衣的人暂时没有继续攻击。
远方瀑布依旧轰鸣,他踏入水中的那条腿,感觉到湍急河水从脚边流过。是因为瀑布水声掩盖了脚步声,所以他刚刚才会一时无措吗?
或许,但,对面人的动作确实很快。
快且轻。
如雪花一般,随风轻盈而至。亦如雪花一般,令人感觉寒冷。
那正是面前对手的姿态。
他关注着对手的动向,看着白衣人逡巡移动,衣衫随脚步而摆动,斗笠四周垂下的白纱飘扬着,始终遮挡面容。
出云介略作思考,向后退去,双脚踏入潭水,再向后退去,直到水漫过了脚脖子,让两人之间相隔一段水路。
对面似有隐隐约约的轻笑。
他握紧手中的打刀。
然后对面的人再次来了,依然是如方才一样轻飘飘的迈步,如方才一样安静,快速地移动靠近。
靠近,踏入潭中,点出涟漪,细小的水花腾起,发出并不十分响亮的动静。声音虽轻,但足以为他所察觉。
那柄软剑再次袭来。
这次,出云介已做好防备,这次已不像最初那样张皇。他脚踏着水底的石子在水中移动,步法稳健,足够快也足够稳重。在水中行动时,注意脚不要抬高出水面,否则一起一落,动作容易受阻,节奏也会因此混乱。
他精准地躲过这一下攻击,同时挥起手中的刀予以回应。
对面人也闪开了,依靠上半身的挪移躲过,软剑拨动,挑起水打在他的脸上。
干扰动作,出云介已预料到这一点,所以并未举刀挡水,而是及时转头,避免眼睛被水打中,眼角余光清楚地看见在水波掩映下袭来的剑锋。
移动打刀,将攻势挑开。
他反击。
对方也以软剑格挡。看起来轻飘飘的,不住晃动的单薄剑锋,竟轻易将他的攻势阻断。
匪夷所思,是不是?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还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双方在水中来回移动,不停地变换位置。白衣的对手,即便脚踏河水,动作也依然轻快,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受阻迹象。而他则做不到。
他尽量避免双腿移动,依靠上半身扭转来应对从不同方向袭来的攻击。
他感觉吃力。
水溅湿他的面庞,他的头发,也溅湿他的衣裳。
但对面人依旧如故。
飘着,如雪花一般,在水面上飘扬,落下,融化,又与水融为一体,成为水的一部分。
耳边不停地响起水花声,那是对方脚步移动引起的。他现在也唯有依靠这声音来判断对方攻势动向,做出应对举动。
格挡。
回击。
躲闪。
对面的人躲开他的一记挥劈,迈开脚步,移动到他的侧面,一个刁钻的位置,预备在他转身之前刺入一剑。
水花声适时提醒。
出云介扭动腰肢,甩手,用打刀将对方的剑格开。
然后后退半步,趁着对方软剑未及收回之时,挥刀扫向对面腿脚。人在水中,行动是有所不便的,这一点对自己适用,对对面的人也应当适用。
必须适用。
他看见对面人双腿用力,向后跃起,引动水花。自己的刀尖从对方腿前掠过,也从那一片水花中掠过。
白衣之人向后一跃,跳上河滩。
他没看见白衣上有血迹。
他看见岸上的人,甫一站定,腿脚又倏忽一动,随即一个小小的物体朝他飞来。他立刻低头,躲过这不明物体的袭击,听到耳边簌簌风声,听到背后传来最后的一下水声。
他明白,这是对方踢起的石子,目标是击打他的眼睛。幸而躲过了。
第二合。
岸上的人站在那里,最后的阴招之后,似乎没有重新继续进攻的意思。
出云介站在水中,握着手中的刀。趁着这短暂的不知会持续多久的休息时间,调整呼吸,长舒一口气。
比预想困难。
他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如此评价。对手也比预想要厉害。行动迅速,轻快,进攻连绵不绝,躲闪恰到好处,并且即便在水中,脚步动作变换也依然轻松自如,完全看不出存在有任何阻滞。即便有脚步水声提醒,依然需要他全神贯注及时反应,才可保全自身。
始终,如雪花一般。
随风而动。
带着冰冷的气息。
这就是面前人的实力吗?不,面前人的实力还远不止如此。
他看着,面前人挥手,掸了一下裙角。衣衫下摆依然飘扬自如,完全不像是刚刚还浸在水中的模样。
依然轻飘飘的,让人碰不着,触不到,如雪花一般。
斗笠的白纱,依然将那面孔遮掩。
冷冷的。
这就是您当时需要面对的敌人吗,兄长?
出云介站在水中,心想,感受着水从脚边流过,湍急而下,去向远方。水会一直流动,流过城镇,流入大海。
我现在面对的,就是您曾经面对的敌人吗?
如此可怖的白衣之人。
她现在,就是您曾经面对且不敌的那个杀手吗?
出云介想着。
“想什么呢,泷川先生?”
岸上的人,手握软剑对着他,平直冰冷的话语声令他回过神来,“我们继续吗?您是希望我再入水,还是您上岸?”
“我上来。”
出云介回答着,做出动作,围绕着她,小心地迈步,离开潭水,走上河滩,感觉自己的裤脚湿漉漉地黏在腿上,草鞋间依然有积水。他维持着脸上的微笑,颊边黏着些许湿发,“没必要继续在水中进行,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您的节奏。”
“是吗?”
白衣人手中软剑转动到身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剑刃上滑动,“我得说,您是个比我预想要厉害的对手。”
“彼此。”
他微笑着回答。
“我记得……”
她话说了一半又停住,那斗笠低下,摇了摇,“……不,没什么。抱歉,旧习难改。”
“什么?”他并不很感兴趣,但依然顺着对方的话问,“如果是旧习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继续说下去。”
“不,不,不,没必要。”斗笠又摇了摇。
出云介看着她。
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阴沉。
“猜您想说,您记得和我兄长的战斗。”他说,“您记得当时可比现在简单许多。当时是几个回合?”
“一个。”
“几招?”
“一击毙命。”对面的回答,斗笠偏向一边,“这是很卑劣的小伎俩,乱人心神的话术。我本不想对您使用。”
“何必顾虑?我很有兴趣了解更多和至亲有关的过往。”
微笑着,他也伸手抚起打刀,“我也很有兴趣见识您的更多招数。您不是答应过我,要以曾经的身份与我战斗吗?要践行承诺呀。”
“对,不错。”
对面,软剑慢慢地抬起,伸出,剑尖指向他,不动不摇,“那么继续吧。”
“继续吧。”
出云介举起打刀,摆出端正的架势,“第三合。”
目光,坚定地盯住对面的人。
白衣之人。
瀑布依然轰鸣,水依然流淌。
流水。
他曾在水边,送别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