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定佳期,聊备薄酒致敬意,共证新人礼
谨呈(空)
新婚人男(空)女(空)(男女并列)
定永禄四年辛酉岁八月二十三日,寅时四刻于京洛雨良宫神前成礼,午时酉时泷川家宅中设宴。恭请贵客携亲友光顾添福
诚邀
泷川家宅的书房中,泷川俊秀和王红叶正在书写请帖。素色金纹纸上,家中负责筹办婚礼的佣仆已将礼词写好,只待两人填上送呈对象的姓名,以及他们各自的姓名。
两人并坐在一张书案前。王红叶负责对着拟定的名单写上收帖人的名字,还有她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帖子递给俊秀,俊秀再填上他自己的名字,再将写好的请帖按照去向分门别类分开摆放。
之所以让王红叶多填一个名,是因为她自己要写的名字很短,只有“王氏红叶”四个字,泷川俊秀要填的就比较长,姓氏名苗字都不落。这样分配内容,两边工作量相近,流水作业便可顺畅进行。
这种讲效率的方法当然是王红叶想的。
“这一张还是你那边的。将军府近卫,池本长门。”王红叶写好一帖,递过去,“近卫的最后一张。”
“接下来到哪了?”
泷川俊秀接过帖子,写上自己姓名,然后伸手扇了扇,待墨干了之后将帖子合起,放到身边那一叠上,将那一叠推到稍远处,“对了,小枝夫人什么时候能来?明天神社要先进行一次预演,她可以出席吗?”
“我妈今天晚上到。”王红叶头也不抬地回答,对着目录又写好一帖,“接下来都是寅伏道场的,首先是上泉老师。”
“那么,明天伯母会去了?”泷川俊秀接过帖子书写,“我突然想到,她会不会去神社?这其中会有一些避讳吧?”
“她是去参加女儿婚礼。”
王红叶边说,边递来新的一张,“永见前辈——在平户定神前行礼时我已经问过了。倒是,你要和雨良宫那边说一说。她到神社里面,洗手拜像祈福之类的事情都不会做,最好先说清楚以免误会。”
“我会说的。”
“勇男——道场的人明天是不是也会过去?”
“会,他们比较想凑热闹。”
“好吧。秋间。”
“光知。”
“松勇。”
“西乡。”
以上全是她在报。
“慢一点,写不过来了。”
“好。山形……后面的我不报了,都是道场的,等变了我再跟你说。”
“你那边哪些人会来?”
“昨天讲过了,现在在这的,长田太他们。还有平户那边,常帮办,丹羽队长,张宽嫂,蜻蜓……反正我都通知到了,还没出海的,最近没事的船长都会来。”
“那应该不止二十人了。”
“或许吧,反正具体数字我今天晚上报给你。”
“母亲说今天下午裁缝来量尺寸做新衣,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款式?到时来的时候能多带些布匹参考。”
“无所谓,怎样都行。”
“这可是新衣。”
“那就……最好是带枫叶纹的呗,没有也无所谓。”
“枫叶纹,你的名字啊,我知道了。”
“道场的人真够多的,你是不是把他们全请上了?”
“是啊。”
“哦——喏,最后一张了,米户。”
“这是最后的?”
泷川俊秀接过给米户的请帖,看向身边人询问。
“名单上还有一个。”
王红叶拾起手边的下一张,摇了摇,姓名空白,“唐青鸾的,不用给她了。”
“为什么?”
俊秀问,“昨天母亲还特别说——”
“——她不来。”
对面人回答,“我前天去找过她一次,当时谈到婚礼,她说她不来。昨天看夫人那样我没好讲,现在对你说。”
“为什么?”
“嗯……”王红叶眼睛向旁侧转转,似乎在寻找合理说辞,“她那天正好有事。”
“什么事?”
俊秀的目光盯着王红叶。
“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
“是在找借口吧。”
目光低落垂下,泷川俊秀表情有些失落,“……她还在怪我隐瞒复仇的事情,对不对?”
“这是你说的。”
王红叶把空白请帖放到面前,看向名单下一个名字,“啊接下来就是我这边的人了。第一个当然是我妈。”
她提笔就要写。
“红叶。”
身边人出言,止住她,“还是把青鸾的那张写上去吧。”
“人家确定不来啊。”
王红叶低着头,不被对方注意翻个白眼。
“可是……毕竟母亲特别嘱咐过。”边上的声音轻轻的,低沉的,“不管怎样还是先发出邀请。我自己去找她,和她再……说一说。”
“别人不想做的事,我也不想强求。”
她说,声音清楚且平静,手中笔放到一边,以免墨水滴落毁了一张纸。
“还是,写吧。”
泷川俊秀叹了口气,“唉,并且我也总是要在去找她的,总是不面对也不行。”
“唉。”
王红叶也叹了口气,“这是你说的。”
她伸手,将请帖推到旁边。
俊秀看着请帖。其上,收帖人的姓名空白,新婚男女也空白。
“你自己写吧。”
王红叶已经在拿下一张了,“把她的名字,你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都写上去。你邀请的人,你自己来写。”
泷川俊秀看看她,她已经在写小枝夫人,她自己母亲的名字了。
他再看向请帖,轻轻摇摇头,只能提笔在纸上沉重地写下三个名字。
写完,将那张请帖单独放到一边。
“我妈。”
王红叶即刻递来一张。
他继续书写。
“……红叶。”
“嗯?”
“小枝夫人的重写一张,我写错字了。”
“唉。”
这叹气也不只是因重复劳动,还是其他。
咚咚——
王红叶正拿起新的帖子,听见对面传来敲门声。
“出云介少爷。”
那是府上的佣人声音。
“什么事?”
泷川俊秀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有客人来找您。”
“客人,是谁?”
俊秀问。
“是唐小姐。”
佣人回答,还记得这位久不露面的曾经住客,“现在正在夫人的房间内和夫人饮茶。”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点点头,“你先去回话,我很快便到母亲那里。”
佣人弯腰致礼,依他的吩咐先走。
泷川俊秀站在书房门口。
“明国有句俗语是这样讲的:说曹操曹操到。”身后,王红叶的声音,“我写好的先给你风干了堆这,等你回来把名字填上。”
“一起去啊。”他转身,看见身后的人趴在案前继续书写着,头也不抬,“你不应该和我一起去见青鸾吗?”
“我不去。”
王红叶伸手在写好的帖子上扇风,然后将帖子合起放到另一边,按顺序放在最下,“她会主动来这,我知道她是想说什么。所以我不去也不见,她说的话我也不听。”
“……”
泷川俊秀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要前去。
“喂,请帖带上。”
他返回原位,拿起单独放在一边的那张请帖,又看向坐在那里依然低头写字的王红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又走了,走到外面,将书房门关上。
“后面都是船上的人。”
王红叶看着名单,继续写,重复自己的流程工作。
一张,再一张。
再一张。
神色平静,不见喜怒,一贯如此。
“下一张,嗯,小田切。”
她点着名单上的名字,看了看空白的请帖,正要落笔又仿佛想到什么,悬空的笔顿住,一滴墨落下。
“呐……不,别浪费。”
她在滴了墨的请贴上继续写,写上收帖人的姓名,自己的姓名,按部就班。
写完,她没去把这张合起。
看着上面的墨水字一点点变干,又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呵。”
王红叶笑了一下,惨惨地笑,被自己气笑,“这不是挺简单的事情嘛,怕什么呢?我呀,我现在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街道旁的菜贩在叫卖新鲜上市的黄瓜十文一斤,萝卜八文一斤。有一个妇人来买菜讨价还价,买了一个冬瓜还送了两把小葱。
前天以及昨天都去过的那家熟食店,老板在宣传佛郎机秘方麦糠炸鸡肉,搭配奶油甜酱。她本想再来关顾,但连着吃了两天感觉有点腻了,下次吧。
转角卖糖画的小贩被一堆孩子围着,这个叫着画个老鼠,那个叫着画只猴子。
酒楼里有人喝醉了酒在打架。
身边走过一对夫妇,女的骂男的买东西不长眼,被鱼贩拿死鱼糊弄。
曲秋茗将一切都听在耳中。
她行走在菜市街,脸上带着别有意味的微笑,默默听着。胳膊上挎着竹篮,手中两枚虽是丁巳年铸的但颜色还非常新的铜板,手捏着一枚敲击掌心的另一枚,左顾右盼。她直到目前什么也没买。
全都能听懂。
她想着,这些人说的话,她都能听懂。
血的作用,信物的作用。
相应的,自己说的话这些人应该也能听懂吧。不过要试验这一步需要注意一点,别在认识自己的人面前用,比如说那家熟食店的老板。
她沿着街道继续行走,想着看看还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带回去。一家卖果品点心的吸引起她的注意。曲秋茗走到铺子前,店家很热情地向她推销。秋天上市的石榴又大又红,粒粒饱满带汁。糯米团子也是新鲜现做的,中秋节快到了,买点回家家里人一起吃?
她在铺子前站了一会,左右看看。
“石榴怎么卖?”
曲秋茗拿起一个石榴问,说汉语。
“十二文一斤。”
店家满脸堆笑回答,她听起来也是汉语。不过对面人打扮当然是日本小贩装束了。
曲秋茗挑了四个看起来很大的,熟透了的石榴递过去。
“那些桃干呢?”
“二十,这可是俏手货。现在入秋了可不好买到。”
“称一斤。那么老板,石榴你算我八文呗。”
“行!还要什么?”
“我再看看。”
曲秋茗站在铺前,望见货架上摆的一个个瓷瓶,她伸手指过去,“那是什么呀?”
“梅子酒。甜得很呢,顺口醇厚。”
“酒?”
曲秋茗敲着手中铜板,想了想,“也拿一瓶呗——不,拿两瓶。”
“好。您是打酒还是连瓶买?”
“连瓶吧,我也没带容器。”
这可来了个大主顾。店家笑容可掬地给她称了石榴和桃干,拿了两瓶梅酒。
一共四百文。
曲秋茗感觉有点肉疼。
“您是南蛮来做生意的姑娘吗?您日语说的可真好。”
“谢谢啊,老板。其实我是明国人。”对,她还穿着水手服。
“啊呀,大国来的贵客。”
“那再便宜点呗。”
“啊呀,本地的小本生意,比不得您那儿哦,再便宜就亏本喽。”
“……”
她将那两枚铜板笼到一起,腰间掏出荷包付钱。荷包里装的是在难波兑换的日本钱。这个荷包跟随她来这至今已有三个月,当初鼓鼓囊囊,现在已经开始瘪下去了。
从果铺离开,曲秋茗提了一竹篮的石榴和梅干,手上还挂着两瓶酒。她继续行走,但好像已经无心购物,走到一家客栈前停下。
她进去找店主要了间内里的厢房,说临时用一下等人。
房间不大。
曲秋茗进来后卸去脸上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