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
“哎唐君,我们该回去啦。你往哪走啊,你不回道场吗?”
“呃,回啊。不过我得……再去一趟卫生间。”
“怎么又去你没事吧,要不我跟你一起?”
“嗯,没事。我……我一个人可以。”
“那我等你。”
“行——诶俊秀在外面吗?”
“在啊,在门口送永见船正他们呢。”
“那你先让他别慌着回来,在门口……反正陪他聊会吧。等下我出来要和他说声再见。”
“妥。”
“我很快回来。”
“嗯我等着……谁知道你是要和哪个人说再见呢……”
“我听见了啊!”
夜晚,戌时六刻再过三分钟。
地址(我真不想费半天劲去查那个经纬度了,有的时候真的没必要太在意这些细节是不是?与自己和解)
(东135度23分58秒,北35度1分52秒。就这样吧)
夜晚,暗得看不见月也看不见星的夜空下,贯通京都南北的大道上,此时两边的商户民宅俱已熄灯。本该是寂静的,然而从远方传来马蹄声。
两匹马在大道上并驾疾驰。鞍座旁各挂一盏小灯,两点灯光划过,随着颠簸,留下两道星火的残影,很快又消逝。
“勘兵卫队长。”
其中一驾上的人开口,对着边上的另一人喊到,“队长!”
“怎么了?”
另一人语气沉稳,声音粗厚地回答。
“这事你怎么看?”泉谷仓一边盯着前方的路,一边问,“明国的那帮反贼把我们摆了一道,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你想怎么做?”
大沼勘兵卫反问。
“那两人现在应该还没走远,要不要我等下派人去解决他们?”
泉谷仓咬着牙,压低身躯,迎面的风让他感觉一股火热的冲劲涌上脑门,他今晚或许喝得有点多了,还没多到执行不了任务的地步,但也有点多了,“他们不会以为过来对我们讲一堆废话就能全身而退吧?”
“现在还管这个做什么?先完成眼前的任务。”
勘兵卫的话语声依然沉着。
“这事不对劲,我说。”他说,“这事里面肯定有阴谋,谁知道?在这个时候出这种问题?”
“听将军的吩咐吧!”
身边的上级低声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讲话,只是抖一抖缰绳让坐骑跑得更快。
“收到!”
泉谷仓低着头,一双眼睛阴沉地望着眼前黑漆漆的道路,也不再说更多。然而内心,因为今晚方才那一场争吵,因为饮酒,那种不快和恼怒依旧积存心中。他现在正骑着马,跟着自己的上级去向顶级上级汇报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但他心里已经在开始盘算未来。
(骑在马上能讲话吗?不会灌风?骑那么快马蹄声那么响另一人能听见?另一人能听见街道两边的人能听不见?这情节怎么设置的?)
这事不对劲。肯定的,他心里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但肯定是有什么人在其中捣鬼。
也许是明国哪个密探?也许是那什么叫飞龙的那伙反贼中那个多嘴?让现状发展成这样,让他们,让将军多时的筹划和辛苦白费。
又也许是家贼难防?也许是队伍中哪一个搞破坏?
也许就是出云介?
他想到昨日和勘兵卫队长的闲聊。
又也许是出云介身边那个……那个明国来的形影不离的小跟班?
不管是谁,只要让他们发现了,让他逮到了。
泉谷仓咬紧牙关,心想,等着看吧。
等着——
“——停下,前方有情况!”
他正想着,身边勘兵卫突然叫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他也发现了,前方本应当空阔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两人几乎同时收住缰绳,两匹马继续向前冲了一段,然后仰起脖子放慢步伐,在和那黑漆漆的东西撞上之前停下。
现在离近了,灯光照耀,他们能看清了。
那也是一匹马。
泉谷仓第一眼先看到那在大路中央散步,背上只有空空马鞍的坐骑,然后看到坐骑正低着头嗅闻的,躺在路上的一个人。
他立刻认出那个倒伏在地不明生死的人是谁。
“梅津!”
泉谷仓睁着双眼,有些错愕地看着地上的人,喊到,“队长,是梅津!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到将军府了吗?他——”
“——走!”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身边的回应,以及伴随回应的马蹄声。勘兵卫甩动缰绳从他身边急速掠过,不带一点迟疑。他看见那抹灯火划出的线,“不要停下,走!走!”
泉谷仓反应过来。
随即也抖开缰绳,双脚向马腹一点。
不明原因,但很明显,本应提前抵达目的地的同伴遇袭,此地当然不宜久留。
马叫了一下,又立刻奔跑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着,朝漆黑的四周,朝身后倒在地上的梅津加贺太目往去。
只能快速一瞥,然后便要再度望向前方。
前方,疾驰的那一点灯火,微弱闪动,划出一道线在眼前。
漆黑中的唯一一抹明亮。
他驾着马迅速追上去。
随即——
(我是不是该在这说点什么?说什么?)
——砰。
泉谷仓听到身旁传来一声闷响,然后自己边上的人,大沼勘兵卫,身体突然向后仰去,从马背上重重摔落下来。
落到地上又是一声闷响。
就在他注意到这些事情的同时,他的马从倒地的上级边上掠过,而那无主的另一匹马还在继续奔驰,好像并没注意到背负的主人发生意外。
泉谷仓回头,看见。
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蹲伏在身后,半跪在落马的勘兵卫身旁。
从哪里冒出来的?
简直就像从漆黑的夜空中,从他们眼前直接现身一样,从勘兵卫奔驰的马前方的空中突然出现,然后一击膝顶将其撞落下马。
敌人。
泉谷仓脑子里想过方才队长的呼喊。
走!
座下坐骑继续奔驰,他依然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和站起的黑影。
看着他们渐渐远离。
此时那匹已无主的马现在慢下来了,在路边漫步,对一切好像一无所知,马鞍边挂着的灯火依旧摇曳。
(真一无所知的话就不会停了好吧?这不还是知道背上没人不用工作了吗?)
刚才梅津加贺太目是不是也是这样被袭击的?
走!
泉谷仓脑子里回荡着刚才听到的命令。
看着渐渐变小,似乎即将再次消散在黑夜中的人影立在原地,手中握着武器,似是一柄刀。
似是望着他。
走!
他朝一侧扯动缰绳,座下马脖子一扭,放慢速度,转了一个弯,调转方向。
不要停下,走!走!
黑影立在原地,既没有追赶他的意思,也没有逃离的意思。似乎就是在等他。
泉谷仓今晚可能真的喝多了。
他双脚再次点向马腹,这次是重重一顶。
马惊叫一声,随即沿来路疾驰。
“乍啊——!”
泉谷仓也吼叫一声,盯着那莫名其妙的敌人。越来越近,那人面朝他站在原地,可他还是看不清此人面孔。一团模糊,一团漆黑。今夜实在太暗了。
“——念流,泉谷仓!”他再度喊到,自报姓名。
但对面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不管是谁。
他一手攥住缰绳,另一手从腰间抽出打刀。
泉谷仓俯低身躯,握刀的手向后伸,预备攻击。
马匹疾驰。
四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寂静夜晚唯一的声音。
对面的黑影也弯下腰,双手握住手中的武器,那似乎也是一柄刀,一柄与自己的兵器相比较长的太刀。
未知的敌人似乎并没有闪避的意思,似乎欲与他正面对抗。
近了。
泉谷仓咬紧牙齿,恨恨地盯住黑黑的人影。人影黑得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像一团缥缈的黑烟。
然而既然可以攻击。
那么也可被攻击!
泉谷仓喉咙中滚动着低吼,面庞扭曲,双目死死锁住目标。如猛兽奔向猎物。
更近。
黑影依然不动不摇,双脚前后分开站定,双手握刀将刀靠在肩膀上,看来是想以一合决定胜负。看姿态猜测,有可能是想待错身之时抬手击打他本人,但也有可能会突然变招低身击打马腿。
留给泉谷仓决策的时间不多。
无论哪一种进攻可能,自己都必须比对方更快一步出击才能够阻止。
他双脚踩在马镫上,用力,让马跑得更快。
更接近了!
向敌人迎面而去!
接近!
在错身的前一瞬间。泉谷仓挥动手臂,手中刀向前撩出去。
对面人也将刀高高举起。确信无疑,是要攻击他本人。
几乎是同时而动。
几乎。
还是他更快一步。
马匹疾驰。
他突然略抬身姿,手臂奋力向前挥动,手中的刀以斜线的角度迎上对面。这样,他就能够在对方的刀砍中自己之前,斩断那两只握刀的胳膊。
错身——
只是一瞬间。
泉谷仓的刀先一步触及对面那高举的手臂,从皮肉中划过。
然而预想击中的阻滞感却未传来。
他的刀已经穿过了那两只手,完全穿过。
然而刀锋上未如预想般沾染鲜血,而是阵阵黑烟,在黑夜中几乎不可见。
那双手也未如预想般被斩断,带着高举的太刀飞离本身。而是继续沿着原先的路径挥动。太刀也沿着原先的路径,斜着砍中他的身躯。
可以攻击就可以被攻击。
似乎并非如此。
泉谷仓感受到上半身被砍中,传来一道斜线的疼痛。然而疼痛也未如预想般尖锐,也未如预想般带着金属的冰凉,也未如预想般深陷进肌肉、内脏、骨骼。
反而是沉闷的。
压迫的。
就像……就像被木刀击打一样。
是鞘。
让他向后仰倒。
只是一瞬间。
错愕着,泉谷仓感觉自己失去平衡,视界从上下点动的马首移动到漆黑的夜空,再移动到同样漆黑的地面。
他感觉自己的一只脚抬起了,抬向空中,但另一只脚还扣在马镫上。
然后脸上传来一阵粗糙的摩擦。
只听到耳边传来马蹄持续不断地声音,很有节奏,一下一下地。
他始终未能看清对方的脸。
别说脸了,连身材,发型之类的特征都看不清。
不过……这个突然从黑夜中出现,击倒梅津加贺太目,又以不合常理的方式击倒勘兵卫,击倒自己的敌人。其身份他倒也有个猜想。这猜想全无根据,完全出自本能的恼火,因过往纠纷而生的厌恶,还有些醉酒后的蛮不讲理。
混账的出云介的——
他还没想完就失去了知觉,毕竟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行动结束。
“哦哦唐君,可算来了……你还好吗?你看起来不太好,你还好吗?”
“嗯……还好。永见掌门他们呢?”
“先走啦。出云前辈给我们另外叫了车,就等你来喽。”
“哦,那么……嗯,我们回去?”
“当然,你有别的安排?”
“没。那么,嗯……再见啦,俊秀。”
“再见,青鸾。路上注意安全。”
“好嘞。”
“走了,出云前辈。”
“走好,米户,看着点她啊。”
“妥。”
“唐青鸾。”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