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难波见过她。
半个月前,曲秋茗和她一起回到京城。
十日前,曲秋茗在这里见过自己,然后离开,往南,计划从难波乘船出发回到明国。
现在,曲秋茗在那等候。
等候她。
等候一封可以作为证据,证明有人计划在日本组织倭寇势力,意图对明国发动侵略战争的信。
所以,动机很明显。
你是否还记得,自从她回来以后,数次见面,她总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总是说到一半就用很蹩脚的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
所以其实没有多少需要想的,对不对?
所以勘兵卫的想法是错误的,这一切确实是误会。因为对她来说,只需要确认有过意图联系反军购买船只这件事就可以了。至于购买船只的目的,购买人是一群近卫还是一个近卫,将军府对此知情或不知情,这些细节无足轻重。
就是这样。
并不复杂。
那么……
现在怎么办?
未来会如何?
这才是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
仔细思考,正确选择,实际行动。
这一次必须如此。
“他们走了,所有的人。”
黑洞洞的门口,王红叶穿着昨日的婚服出现,站在那里,倚靠门框,双臂交叉望着他,“没人留下来,所以我猜测情况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严重。”
泷川出云介不回答。
“但还是严重到要在这一天的清早前来拜访。”站在那里的人抬眼朝走廊望去,神情淡漠,语气平静,“所以是为什么呢?”
“……”
“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同事和上级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
“是和将军府有关的,公事?”声音继续问,出云介已经低下头不去看那张脸,“还是和我们有关的,私事?”
依然没有答案。
“会牵涉到我吗?”如同自言自语,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说自话,“如果那样的话,我应该要做一些准备。是不是我的人在这惹了麻烦,还是有检举说从平户来的船上载了违禁品?”
“……”
“嗯,我想应该不是,不至于做到这种阵仗。”依然自顾自地猜想,“可能就是你们内部需要处理的任务吧,和我没关系。”
“……是的,和你没关系。”
终于有了答复。
“哦——不过真的吗?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印象,昨晚酒席上来了两位没受邀请的客人。师爷林和……飞龙那个姓向的。他们本该在送完礼之后就离开,对吧?”
出云介抬头,看向她。
“师爷林自己说的送完礼就得走。”
王红叶站在门口,抬起一只手在下巴上点了点,眼睛瞟到一边,没看他,“但是他们没走,他们出门绕了一圈又从后门回来。他们回来之后,你离席了,你们队里的那个队长,还有那个脸色总不好看的人也离席了。那会只是一个巧合吗?”
“你怎么注意到这些的?”
他回答,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已经确认了对方的猜测。
“我手下有人注意到了,有人向我报告了。”王红叶耸耸肩,依然不看他,“船队里很多人都认识师爷林,所以如果是飞龙那边想派人来谈事情的话,他们应该派一个陌生人才对。当然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也许不像你们那么在乎。”
“别对别人提起。”
出云介望着她的侧脸,语气认真地说。
“当然,我明白。”
她转过脸回望,嘴角微微扬起,但眼神还如原来平淡,“就像我明白,之前你说去琉球出差,实际上是去明国,见了飞龙那边的人一样,你在那里杀死了毛海峰,在那里见到了师爷林,得到了我的信。”
“……”
又是沉默。
“在平户的时候,谢老讲的。”那张脸上出现了微笑,“所以他才能享受退隐后的生活,我从没告诉你这件事吧?”
“……”
“看来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最好将其隐瞒。”王红叶对他微笑,“所以我觉得,现在无论我再问多少问题,你都不会回答。但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问呢?”
“……”
他愣愣地望着看起来像微笑的脸,觉得这微笑很陌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说什么。他定在原地,像望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明明已经相处多时,已经成为妻子的人。
“是的,就是为了看到你现在的表情。”
她点点头,冷酷地微笑,视线垂下,停顿一会又补充一句,“并且,我来的中途,荣觉院夫人叫我去了一趟。今早这一番兴师动众,她有些担心,我妈也有些担心。所以她们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严重问题。所以你最好想办法编一套可靠的谎言让我能交差。”
“……就说有一名在押的犯人,以前我接触过的,昨天晚上出逃了,所以现在队里需要找我询问一些情况。比较紧急所以不得不如此。”
泷川出云介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这其中有部分真实吗?”
王红叶歪一下头,问。
“……”
“掺加真相的谎言是最能骗人的。”她站在那,脸又看向另一边像是在想别的事,叹口气,“那我就这么应付吧。”
出云介注意到她准备离开了。
“——先别走。”
“嗯。”
王红叶已经迈步转身,听到背后人突然又开口,停在原地,“怎么?”
“你能来我身边吗?”
“……当然了,夫君。”
她用一贯平淡的语气随意说着,再次转身走到屋中人面前,跪坐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表现出恭敬的姿态,“我永远在你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你身边,如誓言所说。”
出云介抬头看见的是依然微笑的脸。
熟悉。
又更加陌生。
他略微低头躲开陌生的目光,定一定神,思考,然后深吸一口气。
似是为了下定某种决心。
进行某个选择。
做出行动。
“……红叶,我……可以信任你。”
他低声,对面前的陌生人说到。
“是的。”
她回答。
“那么,请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
“又来?”
“……是的。”
“那你先说是什么。”
“你从平户来的人,还没走吧?”
“当然没有。”
“那么,我……我有一件物事需要交给你,你找机会交给你信任的人,让那人走的时候,将其带到难波,转交给……不,让那人在难波等候,等我去的时候交给我,保密。”
“哦,送货,这我很清楚。但是你说的一点也不清楚。首先,那个物事是什么?”
“……是一些包裹起来封好的文件,我应该需要用……用盒子装起来,一个小盒。”
“可随身携带的盒子,知道了。盒子中的内容,只有收货人,你,才能阅看。我找的人不行,我自己也不行。”
“是的……你……也请不要去看。”
“我找的送货人,他必须装作这件包裹不存在,离开的日程照常,秘密进行运送。”
“是的。”
“那么我手下人预计要在明天离开,和来时一样走水路到难波换来时的海船回去。也就是说包裹送到难波要在三日之后,这个时间可以吗?”
“……可以。”
“那么你什么时候把包裹给我,今天?”
“对,就今天吧……下午,我还需要整理。”
“来得及,明天常帮办他们来道别,到时候我找个人托付。”
“嗯。”
“那些文件的内容是什么?”
“……”
“还是不能说,对不对?”
“……我现在不能说……现在不太方便说,以后吧,以后……我会把所有与之相关的事都对你说明的。”
“啊……这样,是可以在以后说明的啊。那看来不是近卫的公事,而是你自己的秘密了。”
“……”
“拥有一个聪慧的妻子,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呢?”
“……”
“放心,你可以信任我。因为我是一个守信用的商人,保密是很重要的工作原则……好吧,也许你不该信任我,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密。”
“不,不,我信任你,红叶。请你答应,帮我做这一件事,这对我,对……对我很重要。”
“让我想想。”
“……”
“好,我答应。”
“谢谢。”
“夫妻之间不需要用‘谢谢’这个词,达令。”
“……”
“外语。”
王红叶眼睛瞟了一下,轻轻点头,轻轻微笑,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拍了拍,“然而如果这样说的话。虽然作为送货的商人,我必须为您这位客户保密。但作为你的妻子,我想我在收到包裹之后,可能会自作主张拆开来看一看。我对丈夫的秘密很感兴趣,我很好奇那会不会是给某位贵人小姐写的书信。”
“如果是就好了。”
出云介一只手支在额头上,听到这也笑了一下,笑容疲惫,“一定要看的话就看吧,红叶,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无论如何,请务必将其送到目的地,务必确保不会有任何除你之外的人看到其中内容。”
“开玩笑的,我不会看,工作原则。并且如果包装有拆开的痕迹,你收件的时候就无法确认是否还有别人看过了。”她望着别的地方,“我还是更希望在未来某一天,听你主动亲自对我说明隐瞒的秘密还有隐瞒的原因。”
坐在对面的人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你说包裹送到难波之后,还是交到你的手上。”王红叶继续说,“意思就是,你很快也要外出去难波。”
“……是的,我是这样打算的。”
“你不打算让我同行吧?”
“不,我想……你最好留在这里。”
“嗯,当然了,结婚后丈夫负责在外工作,妻子负责料理家务,真典型。”
“红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打断,“那么什么时候走呢?”
“今天。”
“哦,挺好的。”她语气平淡,不带起伏地继续调侃,“这样,新婚第一天就要分别,我对这段婚姻是彻底失望了。”
“……不,明天清晨再走吧。”
“不管今天还是明天。”
王红叶斜眼看向他,审视的目光刺探,“都和包裹送出的日程接近,目的地也相同。所以你一定是有不能将其随身携带的理由,所以你的出行也是秘密的,你担心可能会在路上遇到盘查,而能够盘查你的人,最有可能就是你的同事或者上级。你选择明天,因为担心今天出发引起注意。所以我猜测:无论近卫今天早上前来是处理什么事务,他们现在找的和你找的是同一个目标,但你的行动他们是不知情的。而那个目标现在就在难波或者在去往难波的途中。”
“……”
“哦,对了,你不能回答。”
她突然目光别转,望向空中某处,“你们共同寻找的那个目标是一个人吗?”
“……”
“今天下午我想去拜访唐青鸾。”
王红叶停顿片刻,听不到身边人回应,于是继续说,“我很快回来,然后接收你的包裹,然后我来安排送货。”
“……谢谢。”
“不需要说‘谢谢’。”
她说完,手扶住地板站起身,“现在我该去向夫人回话了,然后我想再补一会觉。夫君,你今天上午应该需要处理你自己的事情,请安心,我不会来打扰。”
“……”
依然沉默。
她来到门前,推开门。
“红叶。”
身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是?”
她转身,看着坐在地上失意颓丧的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在那瞬间她感到心痛。
“我……我现在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