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旧小区嘛，很多住户搬走了，剩下的常住户一般都是比较年长的大爷大妈，我们物业和业主之前商量过，上了年纪的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交监控的维护费，觉得这个是白费钱的东西，所以咱们整个小区也就一些分叉口有安置，其他的楼栋里边儿是没有的。”

物业经理站在监控操作台前，调取了些目前小区里仅剩的监控视角画面。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廉价的白色衬衫有些杂乱地塞进紧绷啤酒肚的皮带里，西裤许是年久的压箱货，裤腿上还有一条一条崎岖明显的褶皱。

听说著名企业大老板和警方要来调取监控，他连着约好的牌局都推了，屁颠屁颠就往旧小区这边跑。

“但是您要找的15栋的监控虽然坏掉了，但是这边这个岔路口的监控是好的，这里是十栋到二十栋住户出小区的必经之路嘛，”经理将两只肥胖的双手放在胸前搓了搓，对着身旁高大的男人露出了个谄媚的笑容。

“哎呀老板，而且我们小区就两个大门，西门和东门，我们在门口有监控记录的，您查这仨监控就能看到每天住户的出行了。”

经理说话时还在乐呵呵的笑，结果转身对着监控操作员时，反而又是另一副面孔，眉头和山根处紧皱在一起，如野兽怒吼那般对着小员工就是一顿怒斥：“你干什么吃的，没听到我说的吗，快点把西侧岔路口和两个大门的监控调出来啊，你免得老板和警察们等急了。”

柏闻晔看着男人转身回来再次露出的谄媚笑容，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反感。

只见中年男人身后的操作员连忙低头连声道歉，转而立即着急忙慌的就把手臂往操作盘上甩。

大屏幕上不同天数不同时刻的画面正随着操作员的调动而疯狂转换着，柏闻晔盯着那些走马灯般的画面，仿佛看了一段很长的电影。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画面闪过的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了他送赵哇一回家那晚，他们隔着一条消防通道沉默相望的画面。

“柏闻晔先生，这里王警官和赵警官来查看就行，我们借一步说话。”负责调查本案的执行大队长李警官打断了即将陷入沉思的他，左手还颇为绅士的做出了个“请”的动作。

柏闻晔朝着他点头示意，回神之余眼神暗暗的朝着监控画面看了一眼，而后顺着对方的动作，走到了一片树荫底下。

“视频里事发的地点我们派人过去查过了，是一家正规营业的合法KTV，且在商家十分配合我们调查的情况下，无论是从经营执照、劳动合同、监控还是人员组成构成，几乎都没有任何问题。”李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了盒烟，递向柏闻晔，但被回绝了。

“确定地点没找错？”

李警官没有把烟盒重新收回口袋，出于警察长期培养的侦查力，余光之下他注意到了柏闻晔的眼神。

“没找错，无论是从画面的比对上还是视频解码之后显示的大致地址来看，都是那家KTV，我们搜查还搜查到了那间房间，”李警官再次把烟盒往前递了递，“这家ktv根本不提供□□赌博的场所，所以那群人过去，我估计是故意做戏。”

柏闻晔眼神暗了暗，有些迟疑地从烟盒里拿了根烟，“故意针对赵哇一来的，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猜到，不知道他是惹了什么人，”

叼在嘴唇上的烟，还未点燃就从舌尖蔓延来一阵苦涩，柏闻晔下意识的咬了咬，“太久了......我不了解他的社交，但是从我对他的认识来看，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恨他恨到这种地步。”

“我这边有爆料人的信息，是我们平台的一个主播，但是查过之后发现这个主播和赵哇一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纠葛，之前也没有过冲突。”

手指不自然的慢慢握紧成拳，当一些他本想忘却的往事再次回旋于脑海之中的时候，心脏有些说不上的发酸。

“你们去问过你说的那个爆料人吗，他的信息从哪里来的。”李警官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柏闻晔瞥了对方一眼，语气很淡：“先从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突破口，他那边我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能够做出这种恶心的事情，本就可怕。加上从柏闻晔拿到的资料来看，苦雨对互联网营销十分熟络，他没少策划出此等类型的网络舆情事件。倘若事情没查个水落石出就先找上门去，恐怕苦雨还有别的手段来控制舆论。

那么那个时候，一切事情很有可能会完全脱离控制。所以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毕竟在放出原视频澄清的伊始，舆论明显有朝着正向的趋势发展，但中途显然是又被人动了手脚，许多营销号开始下场，大规模地带起了新节奏，将疑点又放到了赵哇一身上。

而后所谓的澄清证据，就在腥风血雨中变成了洗白的工具。

“虽然说视频比较模糊，还特意对那几位小姐的面部做了模糊处理，但是经过我们一些情报的比对，大概有几位嫌疑人。”李警官望着他叹了口气，一直兜在怀里的档案递到了柏闻晔的眼前。

“其中有三位女士，我们进行询问的时候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身材上和视频里十分相像。”李警官点了根烟，任凭裹挟着烟草味的云烟在口腔中翻云覆雨。

“我们查资料的时候，还遇上了个方便，就你那发小，萧墨，海归回来接任了传媒集团总经理，而最近他们有个项目谈得不是很好，这仨，原本就是那个公司手下的二十线开外女演员。”

柏闻晔听李警官一阵翻来覆去之后，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这三个人，还真的就是萧墨口中说的那个三胞胎。

谈得不是很好的项目，估计也是步枯遵从Ava的心意，在其中动了点手脚。

“我去找萧墨的时候，他跟我讲了点儿关于那仨女士的事儿。”李警官拍了拍柏闻晔的背，示意他低些头说话，“涉及他们行业内的东西，我们虽然管不到，但是还是不要太外传的好。”

虽然萧墨也给他说了个大概，但是毕竟如今是面对警察调查后得到的消息，内容估计只会更加充盈而不会减少，于是柏闻晔便没打断对方，继续停了下去。

只是这个姿势，他着实不太舒服。

柏闻晔如今身高一米九还多些，虽说李崴珩也有一米八出头，但是被勾着脖子强行弯下腰聊天，着实是有些难受。

“花名册大将，你高中的时候就神神叨叨的，怎么当了警察还这样。”柏闻晔忍不住怼了一句，果不其然受了对方一个推搡。

“去你丫的，还当你是学生会会长我是你下属啊，来听，”李警官笑着挤兑他，“娱乐圈里面只要是公司带的实习生，那是成把成把的签，这一堆送选秀，那一堆送剧组，就看有没有有运气的冒头，完全就是把人小孩儿的什么理想当成资本的试错，跟那些有工作室的大明星可完全不一样。”

“这几个就是他们公司放在选秀那块儿的小白鼠，dreammaker听过没？”李警官没多大希望期待柏闻晔会关注这类节目，但是眼前这人竟然迟钝的点了点头。

真是开了眼了。

“我靠，你竟然会知道女团选秀节目，长着一副性冷淡的样子，没想到还关注这些啊。”

果不其然，吃了柏闻晔好一个白眼。

“快说。”

柏闻晔没想解释，也并不打算打断李崴珩，虽然他从萧墨口中已经听过相关信息，但是毕竟当初是大概猜测，如今却是调查过后的具体证据，他可不想错失掉什么细节。

“这仨女士当时也参加了，但是没个水花，本来事情也就到这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仨在选秀节目里跟有水花儿的小妹妹起冲突了，且人家有水花儿的小妹妹还是星际传媒的力捧对象，就是那个巨大的娱乐公司，萧墨的。”

李警官咂了咂舌，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把人家小女孩气得不清，找老本家还有粉丝告状，让冒头直接指向那仨的公司，本身公司就是小作坊，不仅被迫退赛，后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吧，她们仨在业内算是半雪藏了。”

半雪藏这件事情，柏闻晔猜到十有八九Ava让步枯也插了手。

毕竟小作坊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肯定是惹到什么人了，才会沦落至此。

现时，一缕缕白绸从燃烧着的烟草颗粒之中挤出身来，顺着空气飘飘然，覆在李警官的脸上，将视线迷离如裹上半层薄纱那般朦胧。

李警官透过那层云烟，目光不知落到何处，只是咬着烟根的嘴唇还在继续翕动着。

“说起来，他们公司老总还是个性情中人，估计是看着人仨女孩不忍直接开除，虽然落得个半雪藏在娱乐圈跟失业了没啥区别，但是至少还给留了个劳动合同，顺带灭一灭这所谓理想而延展出的虚荣心。”

“不过，她们仨这个处境，不难去联想到很多其他的东西。”李警官把烟掐了，回顾四周发现没有嵌着烟灰缸的垃圾桶，索性直接捏在手里。

烟还依旧半吊在柏闻晔的嘴边，随着牙齿的咬动而上下摇晃着。

手里的打火机燃了又灭，似乎它的作用只是被把玩，毕竟男人压根不打算点燃那根烟。

李警官的资料给了他一些思路，但是没有证据的东西，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你说有没有可能，恰巧是有人利用了她们处境的这一点，以诈骗她们有戏拍这种手段，让她们演了这一段。”

柏闻晔趁着对方手臂卸力直起了身，“如果她们也是受害者，那只要让她们站清立场，我们应该可以问到幕后主使。”

只是，意料中的赞同并没有从身侧传来，替而代之的，是李警官的一声轻蔑的笑：“如果她们是受害者，不至于到现在嘴巴都撬不动。”

李警官转头对上了柏闻晔稍稍诧异的眼神，神态显然不再像之前那么愉快。

“她们不说并不代表我们就没有切入口了，活的人的不愿讲话，但是通讯设备会讲。”李警官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很轻的笑了一声。

“搜身之后，上面找人破解了她们的手机密码，我把聊天记录以及手机里面有关的内容都打印出来了，你可以看看。”李警官朝着柏闻晔手上的档案袋仰了仰头，示意他打开。

“其实按道理来说这是不行的，但是不知道为啥这次上级给的指令这么快。”

李崴珩褪去了高中时端着的那股高冷劲儿，如今笑着咬着烟草的样子，到更让人亲近些。

不过柏闻晔没有多说什么，注意力早早落到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牛皮纸封印的档案袋里装着沉甸甸的一沓，指腹摩挲那些砂面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竟然传来意思密密麻麻的痒意。

盈千累万掩藏在背后的真相如今被塞进这小小的纸袋里，那些刺骨锋芒的源头在迷雾之中突然有迹可循，着实让人被惊得失措。

脑袋里倏然回荡起电话那头传来的赵哇一的哭腔，那些苦楚和酸涩混杂在一起愈演愈烈，让柏闻晔竟一时有些拿不稳这小小的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