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哪位?”
对面并没有立即接上他的话,只有如蚊子般的闹声顺着电流裹挟而来。对方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朦朦胧胧之中,似乎还有警车呼啸的声音。
“我是柏闻晔,存一下我号码。”对面的男人终于出了声,而后话筒像是被对方捂住那般,宛如套上麻袋的声音正一点一点地传进了赵哇一的耳朵里。
虽然听的不大清晰,但是依稀还是能辨别出柏闻晔在跟什么人说了声“我出去打个电话”。
而与他对话的那人似乎接了几句话,但是由于距离太远,赵哇一绞尽脑汁也没能辨析出来。
“等我一下,我出去和你说。”柏闻晔声音有些低,但却带了点笑意。
应当是面对同他寒暄的那人所带来的。
而赵哇一则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紧接着,电话里的人似乎从那片嘈杂的区域往外驶离,激烈的杂闹声随着这人走动而带动起来的晚风,正一点一点向后吹去。
“老板。”大概是彻底听不见了背景的吵闹,赵哇一试探性的喊了声。
其实他更想喊“会长”,那是他最习惯也是更亲密的叫法,可是当那几句音节落到口腔里的时候,成群的痒意倏然间从心脏直冲口腔,一股难捱的羞愧让他硬生生将那些东西又咽了回去。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电话,只是在听到对方名字的一瞬就已经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嗯。”对面轻声笑了笑,似乎是给他的回应。
“老板这么晚打电话找我做什么。”
手臂上的伤口大概是又开始结痂了,所以很痒,但是怕再把那些未成形的痂摩擦搓破,所以赵哇一便只能顶着那些贯穿进心底的痒意,难忍得微微的颤抖。
“赵哇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电话?”柏闻晔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没由来的心慌突然降临,赵哇一险些连手机都把握不住。
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公司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吗。
是要让他继续当面澄清还是......他不知道怎么说。
还是要收回账号赶他走了吗,名单上最终还是刻上了他的名字是吗。
这是通知吧,柏闻晔都知道了,柏闻晔也都认为那些是真的了是吗......
控制不住的,本被麻痹压抑在躯壳之下的创剧痛深在对方的谈吐下溃不成军,心底那些还未愈合的伤疤此刻被长满倒刺的愁丝疯狂撕裂张大。
赵哇一不得已地,又陷入了自我批判的僵局,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恍然之中,数天以来避影匿形的泪水终是将心理防线彻底冲破坍塌,眼泪坠落在那一朵朵绽放的血花之上,又晕染出了新的花瓣。
看到布料被浸湿一片时,赵哇一愣了愣,他本以为是咬破的嘴角又渗出了新的液滴,可眼底不见半点猩红,弥漫开来的,竟是透亮至极的液滴。
他上一次哭,似乎也是在柏闻晔面前。
赵哇一险些支撑不住身体,腰部因为躯干的剧烈晃动而撞击到了桌角,很快,漫开了一整片淤青。可他破碎的心里似乎依旧捕捉不到了其他器官传来的痛意。
他本想将这些抽噎隐没下去,为了不被电话那头的人发觉,可急促的呼吸让他无法紧抿住双唇,躯体对于汲取氧气的本能也迫使他不得不将喘息声全然吐尽。
而当第一声抽噎冒出,便再也把持不住。
柏闻晔听见了。
微弱的嗫嚅声透过手机,清晰又明了地传来,几近于窒息的换气声大到震耳欲聋,而赵哇一想要隐忍下去的想法也十分明显,因为憋到最后,他连呼吸声都开始如飞鸟惊动羽翼那般颤动。
摇摇欲坠的,声音是,呼吸是,人也是。
“哭什么,赵哇一,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吗,这第几次了?”或许是被对方的胡思乱想气笑,柏闻晔有些忍不住的把那些亲昵的呼唤当成玩笑话来念叨。
嘴角露出的笑意很轻,晚风悄悄抚过就能轻易端起。
回答他的依旧是很微弱的抽噎,稍许之后,还有鼻音很重的哭腔:“你听错了,不是我。”
“再说了,我哭关你屁事,你管我呢。”
在情绪崩溃的临界点,那副内敛又安静的皮囊终是不作效了,赵哇一一边擦拭着自己不值当的眼泪,一边试图将心底的那份桀骜性格重新提起,以掩饰自己这般丢人的模样。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想要哭的,从来都是那个骄纵的,真实的自己。
“我现在是你直系上司,我怎么不能管你,”柏闻晔将视线投向了很遥远的一处塔尖,声音忽然间放得很低,像是哄小孩入睡那般的轻声细语,“今天怎么没上班,也没见你发动态请假。”
似乎真的把电话那头的人,当成了因为委屈而哭泣的孩子。
“上......上班?”赵哇一愣住了,还未止住的眼泪就这样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一时间,他忘记接住了。
脑子似乎完全无法将现实与柏闻晔口中的话语所匹配,微怔的情绪似乎连带着把身心上的痛苦一同消减了些许,只剩莫名的情绪还在徘徊。
“不然呢,主播不请假怎么不上班?”柏闻晔的笑声似乎大了一些,可没笑出几声,又是一阵难言的叹息。
因为事情依旧没有终结的势头,暂且告一段落的暂且,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我......”赵哇一感觉有些半梦半醒,整个人脑子乱作一团,“我不是被辞退了吗?”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大了些,身体都跟着嗓音一同震动。
震惊之余,那份把握不定的短暂待机甚至将泪腺也一起滞停。
他是真的呆滞住了。
几乎是话音未落,电话对面的人终是释然地笑出声来,不再含含糊糊的,“我昨天给的名单里又没有你,谁给你说你被辞退了,”柏闻晔又点了根烟,眼神眯了眯。
“我不是老板吗?”
“除了我之外,谁辞退你了?”
“你......我.....”赵哇一晕头转向,柏闻晔的每一个字拆解出来他都听得明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凑在一起,他如堕云中,仿若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柏闻晔根本就没有赶他走?
电话那头旋即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寂静氛围里,只有微弱的抽噎声还在空气中摇曳不停。
半晌,柏闻晔把赵哇一的状态猜了个大概,一段短促的叹息声后,终归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天不开播就记得动态请个假,还有,”柏闻晔朝着远处的灯火之处望了望,“每天记得发动态给粉丝们报平安,原来张扬舞爪天天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哇一去哪了,就算目前还不能完全澄清,也说一声给还相信你的人定个心。”
“舆论反复变相变得很快,即便现在原视频爆出也无法彻底扭转舆论,我们就想办法查查别的,就算流言蜚语遍野,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别担心。”
如今风向又转变成了人们认为所谓的原视频是“洗白”赵哇一的工具,从各种犄角旮旯找寻到的片段也被重新扭曲事实,冠以其新的罪名。
新媒体时代下的舆论就是如此,他们只能用尽气力找寻新的突破口。
只是,纵使旁人在风雨交错中不听不信,身为舆论中心点的赵哇一,都得站在那里。
批判也好,辱骂也好,只有他坚信自己的清白,为他而奔波的人才能得到希望。
夏夜的蝉鸣总是格外的吵闹,即使混淆在人烟里,却也闹得透亮,柏闻晔站在警察局门口的不远处,靠在大槐树下听着远处混合着蝉鸣的嚷嚷声,耳边半悬挂着的手机里,依旧传来迷糊的抽噎声,他仰着头透过那些稀稀疏疏的枝叶,将高挂于云端的皓月收尽眼底。
晚风肆意地抚乱他的发丝,他依旧那般仰面,神色里深藏着的东西看不清个大概。
大抵是手机里的抽噎声逐渐如潮汐褪去,慢慢湮灭,他才堪堪开口。
“赵哇一,视频里拍摄的那个时候,你有出门吗?”
“没。”带着点刚哭过的浓重鼻音,对方闷闷地回应着。
“是在家?”
“嗯,在家。”
“那有打游戏吗,如果你的......message账号在线的话或许可以证明你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柏闻晔在提到某个音节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很大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赵哇一愣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没有,柏闻晔,我那个时候,在睡觉,我没有任何的上线记录或者出行记录。”
那些勉强克制住的无措感再次席卷全身,赵哇一往被单里蜷缩了会儿,尽量让自己不再发抖:“甚至那天我都没有出门,也没见过任何人,所以柏闻晔......”
有些难过的音节卡在喉咙里,硌着扁桃体的时候,喉咙一阵腥辣。
“我没有任何的证据。”
原来有些话,在难过和无助的时候,每一个字眼都标榜着痛苦和无奈,就像是悲怆的歌谣,每个音符好像都在哭泣,连带着旋律都一起跟着痛苦颤抖。
天际边的乌云一点一点将皓月彻底覆盖,柏闻晔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转向了警察局。
就当赵哇一以为柏闻晔不再询问,也就此放弃的时候,他听见了对面再次朝着那份杂闹前进,隐约之中,他能听见轻跑而带动晚风吹拂发梢的声音。
他听见柏闻晔说,
“不要着急,即便说服不了大众,我们也是给了初步证据的,你再发个动态说相信警方判断,清者自清。”
“如果没整理好情绪,记得给你的粉丝请假休息,这个月的时长,由于特殊情况我给你减一点,但不能太多,不然其他主播要闹了。”
他听见柏闻晔说,
“剩下的,好好上班,别哭了,我相信你。”
他听见柏闻晔说,
“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