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楮堂刚戴好头盔,准备潇洒地拧油门飞车出门,结果一个电话闪出来,让预备的汽油都萎了一半。
魏楮堂接了电话,看清楚是谁了后拖着声音问:“贵干?”
“楮堂,今天难得过节,出来喝一杯?”张瞬说就他们两个人聚,还说他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了,质问魏楮堂是不是外边有人了都忘了他这个兄弟了。
他跟张瞬是自小学便是同学,不是同班也是同校,可以按发小的交情来论。因为他们要走的路都差不多,所以他们大学也上了同一所,学的都是金融,大学也是同系同学,更是魏楮堂为数不多的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张瞬早年是有点富家子弟的纨绔之气在的,当年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他和魏楮堂私下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玩过,不过张瞬每每都是主谋。
后来魏氏集团陷入危机,跟他约得就少了。当时魏楮堂自觉自家饭碗被人砸了,明明也跟张瞬也没多大关系的,谁知张瞬忽然就良心发现般地转性了,酒也不喝了,聚会也都推了。魏楮堂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样,起初他还以为他是受到什么打击了。
有次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约一次,魏楮堂问他最近怎么跟修了佛一样清心寡欲了,结果张瞬却突然煽情说,他忽然就想通了,要是他手里的资本够厚,他的人脉够广,就不用看着魏楮堂到处给人赔笑脸了。张瞬那会还说魏楮堂现在到处奔波,兄弟一场的,他却帮不上忙,就感觉挺不是味儿的。
他一腔话说得情真又意切,说得魏楮堂听完愣然了一会儿,继而笑了,搡了他一把,“好端端地肉麻什么,老子还没落魄到混街头乞讨呢。”
其实后来张瞬也确实帮了他不小的忙,魏楮堂也是一直记得的。在商场,几乎人人都是重利轻义的,如果能真的有“义”的存在,于魏楮堂而言,一点点就足矣了。
虽然他有时候损是真的损,损得魏楮堂甚至有时候想把他磨碎了撒进大海里图个清净。
“今晚啊……”魏楮堂状作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去了。
“这个节日这个时间点大家都下班了,倒是魏总您还有什么要忙的?”张瞬狐疑道,“你不会真的是去接女朋友下班吧?还是你重操旧业去泡妞了?”
“接人的确是去接人。”魏楮堂忽而含着笑意,“不过不是接女朋友。”
张瞬拖着声音“哦”了一声,表示发问。
魏楮堂说,去接位小孩儿。
张瞬又拉长声音“啊”了一声,继续发问。
“不说了,挂了。”魏楮堂重新发动他的机车,说天这么冷,他得早点去,免得漂亮小孩一个人在校门口眼巴巴地干等着。
“什么小孩?”
对面的张瞬还没问清楚他那位“漂亮小孩”到底是何方神圣,魏楮堂就挂了他的电话,而他手机发出的短暂的忙音,像极了他被消音掉的一嘴脏话。
“……”被无情置弃在一边的张瞬转手就在微信里给魏楮堂发了条语音:没良心的狗东西。
***
冬天猫着腰来了老久。我前脚跟刚迈出校门,后脚就看见魏楮堂朝我轻轻挥手。
魏楮堂自从之前入了冬,来我们家吃饺子时穿少了几件衣服被我妈好一通教训后,他终于肯多围上条围巾。
此刻的他拉下掩住他下巴的围巾,轻轻呼出一口小小的雾气。柔情的雾蒙住了他的眼。
“哥。”我走上去应了一声。
郭瑞齐看见魏楮堂,也挥手笑着喊了一声哥,然后反手就熟惗地往书包夹层里掏出了一袋用塑料礼物纸包装好的铃铛果,几个扎堆放着还挺美观的。
他蹦到魏楮堂面前,把礼物递给他,他也学着我喊魏楮堂哥,“哥圣诞快乐啊!”
“谢谢。”
魏楮堂略带惊喜地收下了,然后从摩托手柄上摘下了一杯独立包装的奶茶,奶茶盖子附上了两只鹿角,“刚从商场路过,想着放学肯定能见着你,就顺手买了。”
“哇谢谢哥!”郭瑞齐道完谢,欢天喜地的接过奶茶,“那我就先走了啊。”他挥挥手就往他爸的车里赶。
魏楮堂把其中一杯递给我,笑说Merry Christmas.
“嗯,谢谢哥。”天还是有点冷,但魏楮堂买的奶茶还是热的,我捧着杯子暖了暖自己的手,我随口问他怎么想起来要过圣诞了。
他笑着说,找个借口喝奶茶而已。
我笑了笑,低头看见奶茶顶部放着一只圣诞……猪。
“这是……?”
我把它拿出来,顺手捏了一下。
一声尖锐鸭叫。
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大了,过路的人都为我们的童真回了头。
本来也没多好笑的,但我一下子没忍住,笑了起来,“哥,你这猪……还会鸭叫。”
“买二送一。”魏楮堂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了一只同款圣诞猪,捏了一下,也没忍住地笑了,二指捏着举到我面前,“同款的呢。”
“不可爱吗?”
我敛起笑容,故作镇定,想着坐车也拿不住这么多东西,便把自己的小猪塞进他的衣兜里,顺嘴说了句,“幼稚鬼。”
身为一位成年人的魏楮堂似乎很不满,他“啧”了一声,也顺手把自己的那只猪塞进衣兜里,说哪里幼稚了,不是很符合招招的气质吗?
“我又什么气质了?”
“嗯……漂亮小孩儿的气质。”
这下轮到我有点不满,掐了一下他的侧腿以示惩戒。
“诶,都夸你了呢,怎么还带动手的?”
“你才小孩。”我忍俊不禁,“多加个修饰语也没用。”
我没再和他扯皮,抬手拍拍他,“开车,奶茶要凉了。”
他接旨似的,说,遵命。
魏楮堂照常在一楼停车库门口停下,把他那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机车挤进了摆放得东倒西歪的单车堆里。锁好车后,他顺手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他单手触击了几下屏幕后,手机扬声器忽然传出一阵男声,语气很不耐——
“没良心的狗东西。”
魏楮堂盯着手机,没说话。
我:“?”
魏楮堂愣然之际,手机自动播放了下一段语音:“过节都不来陪我,还不回消息,魏楮堂你他娘的是真的比国家要员还要忙啊?”
我拉长了声音,“狗……东西?”
“咳。”魏楮堂随即摁低了手机音量。
我挑眉,“不去陪人家还不回消息?”
魏楮堂倒是一脸坦荡,说:“我跟他很清白的,我的心里只有我的漂亮小孩儿。”
“巧言令色。”我评价道。
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一点缝都不漏,我连找机会调侃他的机会都没有。
***
这个春节将临的冬天,被冻住的街坊邻居终于有点稍微像人的生气。像冬蛰前的动物为自己囤积粮食以备过冬一般,他们也拼了命地摆摊。
街边几块钱的春联彤彤地摆满了满街,几乎每天都能看得见的冰糖葫芦在此刻都分外应景,小贩们哈了一口温暖,匆忙拢住,合起,搓了搓指尖泛红的手,哈出的一口雾气都液化成寒冷。
目及之处皆是鲜红。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的。
但当魏楮堂敲开我们家门的时候,他的到来又好像让一切变得有所不同。
他穿着一件灰调呢绒大衣,看起来既高调又养眼——冬装让他再也低调不起来。
他手里提着一盒红灿灿的精装礼盒,他朝我说Suprise,其实我也没觉得多惊讶,许琦素今天要上班,在这里,除了我妈,会这么耐心优雅敲门的人就只有魏楮堂了。
我接过他手里的礼盒,还挺重的,柔软的麻绳在他手上留下两条淡粉的痕迹。
“素姐今天不在家吗?”
“嗯。”我双手提着那死沉的礼盒,准备把它挪到茶几上,“她要上班。”
魏楮堂看着我不太提的动,两三步走到我背后,长臂越过我把盒子从我手里拎起,“连年假都没有吗?”
“就只有几天,就是临过年才忙。”
我看着那盒子轻轻松松被他放在桌子上,明明我力气也不是很小,怎么就跟魏楮堂差这么远。
我问转头他,“这盒子是什么?”
“没什么,就一些年货。”
我略一思索,“还没正式过年呢。”
“提前,反正在我家也是摆着。”
我轻啊了一声,表示了然。然后转身在沙发上找到了我的围巾,“哥,我待会要出门。”
“嗯?”他抱手弯下腰,说哥哥刚来你就要抛下我啊。
我其实早就准备好要出门的,不过幸好我晚去了一些,也幸好他早来了一些。
他进来的时候就把围巾脱了下来,我找到他的,踮起脚尖帮他重新带上,他围巾的质感好好,很软。
我手吊停在他的围巾上,不由自主地多摸了几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他欣然答应,不过他不答应好像也没办法,毕竟我走了,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这不是待客之道,但我是真的要出门。
其实我还挺喜欢冬季的,这里的夏天毒得厉害,见到太阳就得躲着走。
但冬天不同,灰蒙蒙的晨没有杂乱的色彩,一切都是统一简单的色调,看着舒服,就像是什么都蒙起来了,蒙起来就有种雾里看花的美感,那种氤氲着绮丽的美感。
就像可以容纳下所有不可思议的幻想。
我跟魏楮堂一人一个袋子提下楼,来到花鸟市场,找到了陈姨在的摊位,拿着一串钥匙准备开门。
魏楮堂就又顺手把我手上的袋子拎到他的手上,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
“没什么。”我努力抿住笑,“就是突然觉得,你挺有那种对象在商场逛来逛去,而你就面带假笑地提着袋子跟在身后的感觉。”
魏楮堂像是细细品味了一下我这句话,提问道,“为什么是假笑?”
“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胡扯道,“你是只大尾巴狼。”
魏楮堂笑笑,空出一手帮我拖住铁卷门的边缘,妥协地说行吧,招招说是就是。
挥手一振,铁门哗啦上卷,古陈却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
半开的店铺布局挺简单的,柜台柜子什么都清空了,中间一张长木桌子,角落立着一块空着的长方木牌,顶端和底部各别着一个大夹子,左下方有且只有一张矮椅。
“这个摊位是谁的?”
“楼下陈姨的。”
我三两下把桌子搬出去,看着挺大一张桌子,其实不也太重。
“她提前回老家了,空出来的位置借给我用。”
我把写好的那张纸质招牌夹在木牌上,红底黑字,然后把它挪到桌边。
魏楮堂应了一声,继而看向我那几个立牌坊的大字,“‘春联现誊’。”
他表现出惊喜,“你打算卖春联?”
“嗯。”
“自己私下练过?”
我徒手感触着那张桌子,还不错,算得上光滑平坦,“有在练,以前的基本功也还留了点。”
不知怎么回事就戳中了这个男人的笑点,魏楮堂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回头问他,“笑什么。”
他轻咳一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