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户花园的门锁响了,像是密码验证屡次失败后发出的声音,我走出厨房,趿着拖鞋走到玄关处,低头透过猫眼确认了一下,看见两个熟悉的人。
我没着急开门,等着季深扶着魏楮堂的肩,艰难地摁对了密码后,我才退到门沿旁。
魏楮堂像是没料到开门就迎面撞上个人影,跨出阶梯的长腿一下子没收住,踉跄地扑了我满怀。
魏楮堂携带的烟酒气息扑腾在我脸上,这个味道让我倍感陌生,那种陌生的味道缭绕在熟悉的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变得奇异起来。
魏楮堂又醉了。
我得出结论。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时竟推不开他,只能唤他,“哥。”
“嘶……”魏楮扶着脑袋,把下巴从我肩上挪开,“小孩儿,你吓着哥哥了。”
我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一档,“我也没想到你扑得这么准……”
魏楮堂像是不太清醒,他问:“……什么?”
“没。”
一旁的季深开口了,“魏总,您先进去躺会儿吧,免得待会头晕的劲又上来了。”
他幅度很小地点点头,鼻腔发出一声微弱的“嗯”
魏楮堂话毕,季深就熟惗地把魏楮堂扶到沙发座椅上,沙发旁的立式灯被悄然点亮。
暖黄的光顿时铺满了魏楮堂的脸颊,似有来自遥远天际的朦胧曦光映照于那张脸庞,如花般绽放,而这朵盛极的花束将在颓靡前,沐浴最后一次暖阳。
太浮夸的形容。
我又一次为自己的文字臆想而嗤笑,我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撕扯下来,决断地转身进厨房,给魏楮堂倒了杯水。季深似乎也有此意,但我笑着让他先回去,向他表示我会照顾好魏楮堂的。
“那好,魏总就交给你了。”季深没再客套,挥挥手便转身离开,电子锁关门的声音清脆。
我端着水,缓步走向客厅,像是位游客担怕吓走花丛里耽睡的蝴蝶。我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阵,还是把他摇醒,把温水送到他的手里,他两三口便咽下了,拽扯了下领带,握着玻璃杯继续闭目养神。
我前倾身子,“哥,领带我帮你脱吧。”
魏楮堂的鼻息重了点,像是应允。
我扯住这小小的领结,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能解开的活口,这厚重的领结就像我厚重的情绪,布料纠缠,就像我的思绪也纠缠。我失了气力般怎么也扯不开,宛如个刚张了乳牙的小娃娃一样,很努力地嚼咬着成人的食物,吃得很认真,很用力,可嚼碎且咽得下的寥寥无几。
“小孩儿……”
魏楮堂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水杯,他干热厚重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取下了胸前的领带夹,然后压着我的手背,二指扯着一端领带,拉出,布料纤维摩擦的声音在这沉默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出,像是我的脸颊也被摩擦一样。
他说:“领带,是这么解的。”
“……不太会。”
魏楮堂解完最关键的一步,剩下的不过儿戏,我三两下取下他的领带,努力稳着声说:“下次你教我。”
说完我再度后悔了,不会解领带这个拙劣的借口似乎只有傻子才会用。
可他居然笑道:“好啊。”
我承认有时候我真的缺乏底线意识,我又被魏楮堂的笑晃了眼,我说:“哥。”
我盯着他的眼睛,“皮带,要解吗?”
魏楮堂撩起眼帘望着我,我没见过他这种眼神,那种眼神里充满了锋利的试探,但又含着迷蒙的醉意,那种醉意就像是……像是睡一觉就可以绅士地忘却一切的容忍。
我的手不断的往下,仗着他的绅士,仗着他的醉酒,仗着他是魏楮堂,仗着我是沈吟招。
嗝哒——
皮扣被我解开。魏楮堂却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他附上我的手微微用力,皮扣又被他重新扣了回去。
他忽而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能在他的眼里依稀望见自己的影子。
而我一时忘忽了呼吸。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石子入水般的脆亮的水声——沉寂的潭湖终于溅起了响亮的水花。
我那时就很荒唐地想,如果他欲吻。
***
很离谱。
昨晚我的逾矩以潦草借口收场——魏楮堂随便扯了个理由,说水凉了,让我去给他接杯热的就打发了我。
所以我那时的我恍惚地端着微烫的大半杯水,躲进了厨房,甚至在失神间,拿起热水壶倒水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事情不对。
然后溢出的滚烫的水成功浇红了我的手。
我低声嘶了一声,我原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小,起码不足以让远在客厅的魏楮堂听见,但我再一次预判错误了。
等我随便冲了下凉水回头准备找药的时候,魏楮堂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让我一惊。我开始忧心他到底看到了多少,有没有看到我失态的样子,有没有怀疑。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好,魏楮堂连忙走过来,问我是不是烫伤了,他关心我的样子似乎和平常别无二样,而且也不像是醉了酒的样子。
我开始摸不准这男人何时是真醉,何时是假醉。
那晚他是真的醉了吗?他能听到吗?他知道吗?
“可能有点……”我根本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我那泛红的手背,亮给他看,试图转移他的注意,“……红了。”
“等着,我给你找药。”
魏楮堂转身就走向空厅,他走的时候扶了下墙壁,我开始确信他确实是喝昏头了,但没醉。
换句话说,他明天早上依旧会记得,记得今晚的沈吟招做些了什么。
我开始慌张了。我以前从未为什么事而慌张。
想着想着,我居然开始埋怨这男人的酒量过于好。这不是件好事。
烫伤处在我的手背上掀起一股热感,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感蔓延爬遍我的手背。
魏楮堂拿着烫伤膏进来,我本来想说我自己来的,但魏楮堂一直敛着眉,二话不说地就拆开棉签袋,拧开烫伤膏,就着棉签,把棕黄色的膏体涂在我的手背上。
魏楮堂的动作很轻,很缓,润滑的烫伤膏铺平在我的手背上,一股淡淡的药膏味弥漫开来。
沉默在我与他之间,这种沉默在我们之间是鲜少出现的,也让我感到陌生。我小声嘀咕了句:“这药膏味道真像花生酱。”
魏楮堂淡淡地应了句嗯,说:“你小时候也这么说过。”
他似乎又在回忆什么我早已模糊了记忆的事,但他这次却没有笑闹着跟我一起回忆童年,而是上完药就叫我回房睡觉,还叮嘱我说药膏一时半会儿干不了,睡觉的时候别蹭到。
然后我只好听话上了楼。
那晚回房后,我一直盯着手背上那发烫的伤口,我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如果泛红的伤口譬比我胆大鲁莽的言行,那油油的膏药就姑且譬比我那被草草掩盖住的滚烫的情。
之后我和魏楮堂似乎处于一个平静,却又略带凝固的尴尬局面。
我上楼,他在书房,闭门不出。我出房门,他在楼下。我下楼,他出门……以前在我的监督下,我他家的每一天他都会跟我同台吃饭,但现在我却经常不见他的人影。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那晚的情景被他轻轻翻过,就像在闲暇时,随手翻阅的一本全然不感兴趣的枯燥的书籍一样,有阅读的印象,却无深刻的情感。而到头来只留得我一个人耿耿于怀,苦苦地咬文嚼字。
平常,人们总是说,有问题要及时解决,但现在我一下子又跌入到成人的场子里,在这里,有些事是不能摊在明面上来解决的。
又或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陪伴他的亲人,一个乖巧懂事的弟弟,其余的他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用,再有的话,我只管自己藏好就行了,再频频拿出来的话,就显得多余了。
这种心思,也一直藏到我放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