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渊被贺尧整个地笼在怀里,进行一阵缠绵的厮磨,梁渊闷哼了一声,像是吃痛,但没推开贺尧。他们背后是满墙芬芳灿烂的花海,栩栩如生的花朵欢欢地盛放。
贺尧看见了我,分出的半个眼神给我,我说不清里面有什么,但在那么一刹那,我忽然能动地理解了他先前对我的所有敌意与不满。
我深吸一口气,悄声地关上门,把东西挂在了门把上,近乎惊慌失措地、脚步踉跄地逃离了。
我跑,跑出芬芳的花海,跑过长廊里浑浊的汗臭味。地下出租屋的嗡嗡抽风声在背后追着我,我还是跑。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还是跑。
我逃,不是因为贺尧锋利的敌意,不是因为他们热烈的亲吻……而是因为在他们接吻的那一刻,我很自私的代入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对魏楮堂的污.撩的情感。
我跑到一片芦苇湖边,停下了脚步,晚风呼地过境,吹寒了我身上的汗水,吹得我浑身一颤。
明明与我无关,明明我还是可以骗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只要我装傻充愣乖乖地捂住了,魏楮堂依旧是魏楮堂,沈吟招依旧是那个沈吟招。
但就是在那么一瞬,我意识到,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我对魏楮堂也抱有着与他亲吻的幻想。
我觉得自己像是位赤.身裸.体的人,被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切东西在阳光面前都无所遁形——所有人,所以事都在夺抢着我的遮羞布,赤.裸裸地告诉我,逼着我承认,魏楮堂还是那个魏楮堂,但沈吟招却不再是那个沈吟招了。
藏不住的。
而那天晚上,就像谶语应验了一样,我梦见了魏楮堂。
这个男人衣冠楚楚,披着件风衣,姿态恣意地坐在一个小亭外圈长椅子上,身后是无尽的花海,团状的牡丹花丛欢欢地绽放,繁盛地攀着亭椅背而上,一股脑地倾泻在座椅上。
绚烂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打在他的半边脸上,他执着本书,封皮写着“礼论”二字。他手肘撑着椅背,见我来了,微侧着头看着我。
他继而放下书,朝我一招手,我被他一招就招过去了。
他抚上我的腰,我们凑得很近。我情难自禁,像攀缘而上的牡丹花茎一样,攀着他的脖颈。我被他吸引,像植物被阳光吸引一样,我逾矩地碰了碰他的唇。他摁住我的后脑,反吻我。
这样的吻简直是含蓄的阳光,是软柔的风,是低沉的呢喃,唤得人无时无刻不想朝他靠近。
他膝上的书本滑落,书沿着椅背的宽大的缝隙掉在花丛叶上,压出沙沙的声响。
霎时间,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但艳阳未去,晴云尚在,像是场艳丽的太阳雨。
天降雨珠拍打着花丛,糊湿了花丛上的一本书,我的余光看见封皮上的“礼”字开始模糊脱色,墨迹晕开,浅黑的颜色顺着书皮往下滴。我连在梦里都能感觉到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喘不过气,我轻轻推开他,借口说他的书湿了。
他的唇追上来,说:“不用管。”
我把他压倒在长椅上,张扬的动作打落了几片牡丹花瓣,掉落在长椅上,夹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这场艳雨下了很久,很久,下得地面潮湿,空气黏腻;下得绿叶发华滋,红花喜开颜。
这场雨浇湿了许多东西。浇醒了我的梦,也浇湿了我。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见窗上挂着些星星点点的水珠,看来是昨晚下了场雨。于是我盯着那模糊的窗玻璃发呆,没敢起床。
我一直赖床,赖到听到许琦素出门后才下床,不为什么,为的就是她走后我才敢起床洗裤子。
***
再后来送东西的时候,我都秉承一个良好的习惯,就是礼貌地敲门,敲到有人来开门为止。
几次后梁渊还问我怎么这么生疏了,叫我下次来直接开门就好了。
我没直接回答,反而转移话题:“怎么总不锁门?这样不安全。”
他回:“门锁质量不好,锁上了里面打不开,外面也开不了,最后反而容易把自己给锁在里面。”
他笑着,我从他的笑里看出了一股抱歉的色彩,“况且家里也没什么可被偷的,锁不锁都没关系——而且在这片区里,连小偷都不屑来偷吧。”
我面上心不在焉地应着,然后下次该怎么敲还怎么敲。
但我频频敲门,也敲开了一番新世界。
自那以后几天,我频频梦到魏楮堂,梦到那片花海,梦见我们在纠缠——有时候是在亭子的长椅上,有时候是在石桌上,有时候是在花海里,有时候是嘈杂的雨天,有时候是晴阳高照时,有时候是虫豸欢闹的夜里……
我会在夜里喊出他的名字,然后被宣.淫的罪恶感吓到惊起,继而在混沌的夜里,徒手闷声完成一场混沌的泻.情。
我控制不住,我几欲癫狂。
可是后来,就没有门给我可敲了,因为我那次去的时候,那片生动的花海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灰泥色的裸墙。
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像是不曾存在过。
正好,期间有一位老阿姨拎着半篮子菜路过,我赶忙叫住她,问她先前住在这的那两位年轻人去哪了。
“那俩小子啊,早几天就搬走了。”
老阿姨似乎没有看见我的不解,自顾自地说,“早点搬走了好,两个大男人天天手拉着手进进出出,给人看见影响多不好。”
她摆手挥动了自己面前的空气,缩了缩鼻子,似乎打了个寒颤,用方言说:“简直失礼死人了……”
失礼。
她后面再说什么我也没听见,我只觉得“失礼”二字砸在我耳边的时候,我整个人忽然变得格外地沉,一个劲儿地往下堕,我的世界忽然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地下抽风机的声音似乎也有礼地闭上了嘴,默而不言。
我的余光看见一个人老头从我们身旁慢吞吞地路过,他一直撇着头,似乎在盯着我看,我竟然开始慌张了,慌张他赤.裸的审视,害怕他真的看出什么的东西来。
我挪开眼睛,面前的女人嘴巴翕张,时圆时扁,“疾病”“传染”“恶心”等字眼冒了出来,砸到了我的身上。
人的肤肉明明是柔软的,可我却觉得,她的血肉之躯里蹦出的话字字尖利。
我又逃开她的嘴唇,瞥向了那件原始的毛坯房。
没有任何色彩的装饰,这间房就活像个空落落的柜子,昏黑、逼仄,装不下太多人,一眼就能望尽。
给人一种想从柜里出来,但却被窄小的柜门卡住了身形,绊住了脚步的模样。
我真正开始害怕了。
害怕魏楮堂觉得疾病,觉得传染,觉得肮脏。害怕他也觉得失礼。
我往后看去,女人的话说得很大声,走廊好几户人家都开了门,几家的孩子好奇地探出个乱糟糟的脑袋,像是慕名而来的听众,瞪着个大眼睛,看着这边。
我没等她说完,转身就走了,她似乎想唤住我,在我后面嘟囔了两声,又像是在说我古怪。但我脚步没停,仍克制不住地在加快。
我又一次落荒而逃了。
我在同一扇门面前,逃离了两次。
直到好久远的以后,我也会时常回忆起这个十分寻常的下午。在这嗡嗡作响的地下租房里,从左边开始数的的第二条廊道,往里走到尽头,有一间毛坯房——它曾经是一间长满永生花的美丽园地,而在这个下午里,它毫无预示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个空荡、灰暗的空间。
而在这里,我似乎看见了我的灾难。
——那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灾难。
虽然我总是不敢承认,但我仍旧清楚的知道,我的□□虽然成功逃离了那扇门,但我的灵魂却被关在那扇门后面,哪怕是好多年以后,我都再难出来。
***
那一连几天后,我都没敢做梦,我知道我这么说显得古怪,毕竟人难以凭主观意愿来编排梦里的戏码。但我的神经似乎也感觉到我的害怕与瑟缩,它也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关起来,关得很紧。不敢做些臆想的梦。
我其实是不敢联系梁渊的,他和贺尧就像一面镜子,他们一旦同频出现,我就像看见了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肖想那个不该想的人,会艳羡,也会羡妒。
但由于梁渊先前的订单没人签收,我犹豫了几天,还是把电话拨给了他。
但接电话的人不是梁渊,而是贺尧。
自从我撞见他们二人的亲吻后,他对我的敌意似乎消减了些许。他语气平平地说不用再送了,梁渊目前已经不需要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像是急着去忙些什么。
那晚我却又久违地做了梦,画面像走马灯,一帧一帧的,很零散。第一张画面是之前泳池里的那一幕,露辛达坐在泳池边,手臂揽着魏楮堂,很亲昵。而后的画面,是他们齐肩穿梭在花海里,漫步在那烟雨中,欢笑在那艳阳下,相伴在那夜晚的亭台楼阁里。
那人可能是露辛达,可能是别人。但左右一定不是我。
因为我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他们看不见,或者是选择性忽视。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画面忽转,我站在梦里的那个亭子里,但亭子里除了我,空无一人,曾经亭外的花海也变成萧条的荒野。
我低下头,看见石桌上仅有一本皱巴巴的书,像是被水泡湿过再晾干的,但封皮面上的“礼论”二字仍规整清晰,仍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