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眼见着又是朝会时候,同猎人们一起,塞维亚端立在堂下,静候祭猎的指令。
女帝落了座,照例问候堂上。
尧离仍没有来,塞维亚无端地有些忧。他想起昨夜离开时望的一眼,依旧什么活气也没有。
“左将军,你昨日去看了,如何?”女帝冷煞的声音骤然袭向塞维亚:“看病的怎么说?”
“腹内出血,胸腔有积液。多处软组织损伤,部分神经、肌腱受损,兼有”
塔吉拉那打断道:“左将军,你恼我?”
塞维亚不为所动:“回陛下,这是医官的原话。”
挨得近的努尔贝阿无声息地肘了肘塞维亚。
“看病的最后怎么说?”
“回母后,伤得重,需静养。”
帘后,那碧绿的眸子闪了闪,“人……是这般脆弱的?”
堂上面面相觑起来——她们受过女帝的血引,早便是不死之身,从此与生老病死都再无关系了。她们一时陷入盲区,搜肠刮肚的,连插科打诨都不晓得。
“我的小尧离,因为痛、所以不来?”
众人皆不言语。
“看来,妾身还是太信任左将军了。您没能把我的小尧离带回来呢。”塔吉拉那叹了一声,这次她的语调算是冷到冰点了:“妾身若是罚你,可有异议?”
可怖的威严震慑开来,一时间,堂上屏息凝神,个个儿将心提在喉咙上。
“塔吉拉那,”不顾努尔的劝阻,塞维亚打破了沉默,“念你服侍过先帝,我尚且尊你一声陛下。平日里我闭一只眼、不插手你。本以为你只是偶尔执拗,未成想是冥顽不顾——竟要为个伶人降罪。”
努尔贝阿挽回道:“母后,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便是认罚了?”
塞维亚不作声。塔吉拉那诚心治他的罪,免不了又是剥他的兵权。塞维亚恭顺累了,觉得索性罢了他的权才最痛快。
远远地,殿外传来铃铛声、翩迁着响。众人循声望去——阔别五日,那抹锦饰的墨色终于再次赴向堂上来。这次尧离穿得更繁,里外套了丝绸做的五六层、却轻薄地显出身形来。铜制的铃铛挂在腕上、踝上,他载着舞来,每个轻微的动作都伴着一串脆响,这些脆响相互碰着,久久地荡在殿上。
塞维亚心下生疑:眼前尧离又是跳又是旋的,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和昨日他怀里烟似的要散去的全然不是同一个。
殿前戛然,尧离站定、深深一揖。阳光照了他一半,衣摆和袖口的暗纹显了出来、流光溢彩的。
“原来是妾身误会左将军了。”帘后的声音放缓了几分。塔吉拉那漫不经心地道了歉,又横窜出不满来:“小尧离,你让我好等——怕不是诚心让妾身失了分寸,疏远我和左将军。”
“劳陛下挂念,不胜惶恐。”尧离一双眼渗出笑意来:“昨日同左将军说好的,自然要来。只是养了好些日子的病、懒散惯了。今儿个要见陛下,便多打扮了一番,未成想逾了时间。”他向上望,自然未窥见什么,复而埋了头,歉然道:“方才舞一曲,不知陛下消气没有?”
“哈哈哈哈哈——”帘后终于泄出笑声来,语调中透出欣慰:“真令人意外,我的小尧离——几天不见,你怎的轻易便转了性了?”
“陛下见笑了,前些日子初来乍到、多有怠慢。”尧离乖顺道:“昨日与左将军讲了一路话,他也说我性子软了很多。”
“我可不好哄,小尧离。”塔吉拉那娇嗔道。
“愿听陛下发落。”
尧离回了堂上,塔吉拉那仍作祭。她这次吸取了教训,将血祭改作走纹。此后连着两月,每日都换一个行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惯是走纹也是钩子剜下血肉来,一场祭祀里,尧离依旧要流许多泪。那日,塔吉拉那走纹以罚,尧离失血昏了一次——他似乎真是脆弱极了——可这在前几次又是从未有过的。女帝放了血,支使苗人端来淋在他身上,尧离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今天打扮得挺快,小尧离。”塔吉拉那冰冷地开了口:“可我不喜欢骗人的孩子。”
女帝失了兴致,早早地退了朝。人影散乱,尧离的目光在伤口处怔了怔,旋即锁向帘去、再不挪一分了。他不可遏制地窃笑起来。
猎人们难得清闲,他们互相招呼一声、各自便回了。
目送猎人们四散的背影,塞维亚有些涣散:他多少有些在意尧离意义不明的笑。他想起那墨色的眸子,紧盯着帘、要将什么吞吃入腹般,放出异彩来——那绝不是看着人的一双眼。
“要去道谢吗,大哥?”一旁的努尔贝阿开了口:“今日他若是不来,受罚的便是您了。”
“想起便来气,走。”
塞维亚转身向别院走去。
“大人,左将军来了。”川穹子这次没有多的话,禀了来人便退下去了。刚走两步,又见着追上来的努尔贝阿,遂回头补充道:“二皇子也来了。”
尧离从屏风后踱了出来:“见过二皇子。左将军也来了,倒省得我找您。”
努尔回了礼。塞维亚开口道他大名:“尧离。”
“您可知道您为何变成不死之身?”尧离没听见似的,兀自道:“原来是女帝的血引……真是妙极了,这世上竟有再生能力如此强悍的血细胞……”
一堆专有名词泄洪似的涌了出来,这厢尧离看塞维亚,也全不像是看人了。塞维亚感觉有根经脉在左额上跳,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尧离。”
尧离依旧没有听见,转而向努尔问道:“二皇子,您流着和您母亲一样的血吗?”
努尔瞥了一眼塞维亚、露出忧色,依旧礼貌地回应道:“不比母后,母后的血可以救人,而我不过是愈合能力强于常人罢了——您不打算应答一下大哥吗?”
“那个端着血出来的苗人——是女帝的陪嫁吧?早有耳闻不死之身皆是他的手笔——这是何等高超的蛊术……”
“尧离——”这声唤得极响,出口时,三个人都愣了愣。塞维亚自觉有些愠,敛了一口气,又道:“你状态不好,为何还要到堂上来?”
尧离的神色动了动,转而却道:“左将军可否同我讲讲,您当年是如何变成不死之身的?我一直对此很感兴趣,烦请”
努尔心中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