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休假三日是学校固定的,为了住校生方便回家。在清明节的前一天,上完早上的最后一节课,就可以离校。
校内种着柳树,寒食东风御柳斜。
四月三日。
因历法变动,寒食节本不固定,通常是清明节的前一二日,要么在清明节前一天,要么在清明节前二天 。
今日是寒食节。
年后下过霰雪,撒盐空中差可拟;四月飘起了飞絮,未若柳絮因风起。
说要带淦睡去看一场电影《小王子》,柳赠兑现了随口的承诺。
路过一家花店,店外摆放着半人高的写字板,黑底白字,透过玻璃墙,望见店内陈列的各种的花卉。
柳赠指着花店的门口,对着淦睡说,“你看花店那里的写字板。”
“应急花束”四个字写在写字板的最上方,中央处。
「如遇爱情,免费拿走一支;如不快乐,免费拿走一支。」字牌前的放着一束花,放有玫瑰、雏菊、向日葵、满天星四种。
淦睡精心挑选了一朵雏菊,拿在手上也不嗅,只单拿着看,恨不得从花上再盯出一朵花来。
柳赠偏头去瞧他挑选的花朵,雏菊的花语局多,最常见的三种,快乐、离别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在柳赠看来,最附和淦睡的花语是快乐,便有些纳闷,“你不选向日葵吗?它也表示快乐、希望。”
“不用,雏菊形状小,拿着方便。”
柳赠从里面挑了一朵向日葵,打算等看完电影后,返程过来买一束。
“你想开的花店是这样的吗?”估计是发现不管上下左右如何打量,雏菊上都不会长出一朵花。
淦睡从白色的花瓣上移开目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数过雏菊上的花瓣数量。
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柳赠仔细回忆才想起来。
“开花店”这件事,曾经在除夕夜聊起过,柳赠把向日葵举到淦睡面前,“对啊,是不是很好看?”
“很好看。”淦睡说。也不知他说的是买花的店,还是店中的花。
“对了,你想好墓志铭应该写什么吗?”柳赠想到一件事,问起了课上布置的语文作业。
——
语文课安排在上午的第五节,放假前的学生心都野了,根本定不下心去听课。
任初静没打算再讲新课,应时对景,便讲起了陶渊明的《形影神三首》。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年之。”
任初静简单解释了诗的意思,就又抄起了老本行,开始抽人提问,“对应《赤壁赋》的哪句,段徐行你来。”
段徐行慢悠悠的站起身,没再去翻书,“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任初静接着往下讲,《形影神》三首的名称,分为形赠影、影答形、神释。
屏幕上展示的正是《形赠影》的最后一句,“愿君取吾言,得酒英萄辞”。
任初静往台下看,“后座过一个,陈与商你用《短歌行》的话来说。”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坐下。”任初静用翻页笔在电脑上点点戳戳。
讲完《影答形》,又开始讲《神释》。
“‘日醉或能忘,将雅促龄具’,所以说青少年不要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进,无复独多志。
屏幕上蹦跳到了这一句,“淦睡你来背《归去来兮辞》的最后一句。”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任初静讲完了课,也就没在找人提问,她坐在讲台的凳子上,根据《形影神三首》在对待死亡上的不同观点,引发起了探讨,“清明节是慎终追远、缅怀先辈的时刻,那你们对死亡,又是如何看待的?”
台下是沉默的人群,不时有细碎的吵杂声在安静的响起。拉动木凳、笔尖摩擦在本上等,声音五花八门,就是没有人类的说话声。
别人想没想过柳赠不知道,她想过,却没认真想过。
对柳而安的死的理解,对淦睡的开导都是基于表层的皮毛。
她不忌讳提起死亡,想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世上,也是事实。
“我对于死亡的理解是在初中的时候,有家超市离家近,我就经常去那里买零食。
“有一次我去买东西,发现超市里的人特别的多,商品全都低价处理,别人问原因,老板就说是生病了。”
这是任初静的经历,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和她的距离,只有咫尺。
“等我下次再去时,发现超市已经关门了,问了家里人才知道,老板得了癌症,没多久就死了。”
死亡看不见摸不着,一个能呼吸的人是活物,一个不能呼吸的人是尸体,一个插着呼吸管呼吸的人叫病人。
从活着到半死不活再到死亡,这是生到死经历的一段过程。
“死亡是一件很突然的事。”亲人的离世,一时将难以接受,于是悲感痛苦。
身体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消磨干净这些痕迹就像是在否定了人的过去一样。
大脑做不到,所以当碰触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时,就会自动联想到过去,对应的场景。那些亲人还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反衬了亲人从生活消失后,带来的孤寂。
“清明的假期作业就是你们每个人都去思考一下,死亡到底有没有意义?”任初静背对着台下的学生,在电脑上又是一整的摆弄。
问汝平生功绩,黄州惠州儋州。
“在写完这首诗的两个月后,苏轼去世。这句诗像不像一个年终总结?”
她问台下的学生,“陶渊明在死前写过《自祭文》,张岱写了《自为墓志铭》。那你们自己的墓志铭上应该写些什么?”
——
为了这个,柳赠从放学思考到了现在,死亡到底有没有意义,死亡说的不算。
“我爱白雪与烈火。”
淦睡走离了花店,跟在柳赠的身后,“你想好了没?”
“我相信你的爱。这就是我要写的墓志铭。”柳赠把向日葵的花瓣摘了一瓣下来。
柳赠对死亡的态度向来是,反正死了也就没她这号人了,管它呢。
生即无死,死即无我,既然死跟她只有间接,而非直接关系,那就不必把“生”和“死”画上等号。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淦睡你怕死吗?”
淦睡避而不答,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死亡,是亲人的离世。
淦睡低头走路,柳赠时时侧目,担心他在撞到杆子上。
“我妈死了后,我一个人回到家,想跑到外面抽烟,但天气太冷了。
我站到门口,才想到家里没有烟,去超市的路上我想的是要买一包什么牌子的烟,回家的路上我想的是该抽几只烟。”
学着柳赠的样子,淦睡扯着雏菊的花瓣。
但雏菊的花瓣显然没有向日葵多,禁不住扯,没片刻的时候,花就没了瓣。
“把烟放在嘴边都要点火了,我才发现身上根本就没有打火机。”淦睡什么都做不好,可他又不能不做,遗忘一件事情的主要方式是转移注意力。
遗忘是死亡的终点,悲怆是死亡到来的潮汐。
距离电影院已经不远了。
“看到我手里的向日葵了吗?我一直觉得你会活的像梵高的向日葵,”柳赠特地拿到淦睡眼前,晃了几下。
《向日葵》主要以暖色调为主,咄咄逼人的颜色是喧宾夺主的生命力,“张扬、热烈。”
本要把向日葵递到淦睡手里,又想起他说过,觉得向日葵拿着不方便、占地。
就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我先给你拿着吧。”
淦睡的话是真的少,“谢谢。”
她们最后没有去看《小王子》,中途遇到了四个小混混。就和电视里常演的打斗剧情里,几个男人剃着板头、纹着花臂、嘴里叼根烟的刻板印象,全然不同。
柳赠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是叫靳哥的短发男。
靳哥外面一件冲锋黑外套,里面一件白半袖,在往上看,靳哥的面容并不凶狠,甚至是有点慈眉善目?
柳赠抬手揉了揉眼,还摇头晃脑了几下,她眼瞎了吧。
注意到短发男脚边的钢管,觉得刚才一定是眼瞎了。
哪有慈眉善目,那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
柳赠迅速的转头,抓住淦睡全程插在裤子里的左手,“别发呆了快跑。”头也不回的往方向奔跑。
这都不用猜,八成就是专门来堵截淦睡的,在贺兰山打架的那次,他全程藏匿在墙后没露面,可以理解为不想参与进去。
但柳赠注意到了他看那个靳哥的眼神不对,那不是对待陌生人的默然。柳赠只用余光撇到了那么一瞬,形容不出来,就是很复杂。
在串联起沈满川说过他初中被霸凌、被小混混围堵,还有那把随声带着的刀。
柳赠也想知道怎么什么事都能让她碰上,难不成她真成了小说中的天命女主了!
柳赠叫淦睡快跑,“前面有个派出所,去那里。”
她扯着一个累赘,穿过四通八达的街道,直奔派出所而去。
派出所就是柳赠去接人的那个,也是柳而安工作过的那个。
向日葵早不知掉落在哪里水泥地上,又可否被鞋印践踏。
柳赠留给淦睡的最后一句话是往前跑,别回头。
身后的钢棍向着淦睡跑的腿上扔过来,本来应该是要砸后背的。
淦睡趔趄两步,差点来个倒栽葱。
两方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十米,五米。
淦睡摔倒在地上,他的眼前就是向下延伸的一阶一阶的台阶。
柳赠使力扯起淦睡,身着衣服从面包式的羽绒服简化成薄衬。
四月正值服装市场夏季批量上新,冬天早已过完。
柳赠手腕佩戴着黑框机械表,机械表包裹住纤细白皙的手腕,似乎藏在手腕下的骨骼也拥有着机械制的重金属。
骨头的底层是蓬勃的力量感。
柳赠没学过拳脚功夫,不会去用肉身去跟钢管比谁的密度大。
还没有要骨折的打算,跑为上策。
可惜是有心无力,无处躲藏、避无可避。
短发男笑得放肆又乖张,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他眼睛里只有对淦睡的憎恶。
柳赠攥住了淦睡想要去摸左侧裤兜的手,不怕混混要打架,就怕混混是练家子。
此刻用刀起不到震慑的作用,只能加剧受害的风险。
场面一触即发,混乱的扭打在一起,辱骂声过于响亮,东西敲打在骨头上的闷响就不在被人着重注意。
柳赠把淦睡往人群外用力的推了出去,而她身体被人给撞到。
人不会飘在空中,依靠重力,重力是地球对物体万有引力的一个分力。
身体的摇摆不定,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柳赠不受控制的被万有引力往下拉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宇宙见的万物,都存在着相互吸引的力。
人是,事也是。
提起宇宙便会想起: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世间的一切,都存在定数。
淦睡早该知道的。
柳赠在昏迷的最后一刻还在想,或许寺庙祈愿终可实现,她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从台阶上被人给推下去时,柳赠可以确信一个事,血从头上流淌而出,划过额角,她没有痛感,一切都是麻木的。
意识很淡,好不容易聚拢到一起的意识,会在下一刻被瞬间打散,她的脑袋又乱又空。
唯一的念想就是终于可以回家了。
等在有意识时,悲催的发现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脑袋很清醒,眼皮上似乎压着千斤重的铁,就是睁不开。
柳赠听到了身边的人说的所以的话,琢磨过来,淦睡也受伤住院了,还凑巧在同一个病房带着。
按理来讲,她们两个能凑到一块,说不定淦睡的处境也和她一样,处于昏迷未醒的状态。
奇怪的地方出现了,淦睡没有昏迷,他在和柳赠的家人交谈,说的话也一句不拉的钻进了柳赠的耳朵。
前一天遇到的那几个人是来找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