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昔传闻,墓间阴气,尸堆之处,岁月久长,竟成罗刹孕育之所,其能化万物。
人之目自来受罗刹鸟之青睐,觅食根本。尝遇一神,神出言一二(其内容已不得可知)。
罗刹得此言,再三斟酌,遂顿悟,振翅高飞,直赴尘世。
——
一日的午后,是一年中在正常不过的一个小点,只是这一日的午后和一年中的不管那一天都大不相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说的正是距离春水乡相近的一座山峰上居住着的一户人家。
较为空旷的草地上面,建造着几间简陋的木屋。
这里的季节还没有进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深秋。
春水乡建筑在城市的最外边,这里没有繁华和喧嚣,也没有互联网的覆盖。没有人会来这个落后的乡村落脚,在这里留存的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人数并不算多。
人人向往城市的先进与包容、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艳丽光景,春水乡的大多青壮年志不在此,皆是搬离,留下来的剩垂暮老人跟幼小孩童。
年纪越大的人越难做到割舍故乡的日常,白云是蓝天的翅膀,飞往无边无际的远方。
游子远离家乡、漂泊在外,最惦记孩子的还是执意留下来的老人,他们不愿去孩子口中可以享福晚年的天堂,心里面记挂着的还是故乡的风光。
这座山峰说是距离春水镇较近,最大的原因是和其他的乡镇做对比产生的结果。
如果真的有人想徒步去往山峰后森林的深处一探究竟,那也绝非易事。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慕名来到这里。
这座高耸的山本来没有名字,曾经有个回家探亲的读书人,为了展示自身学艺多年的才华,获取村名的艳羡,便吟诵了杜牧所写的《山行》。
时间一长,自然而然的、这里的山就有了一个名字——山行山。
也有的人觉得这个名字叫的拗口,直接称作“行山”。
一传十十传百,本是无名的山又演变出一个新的名字——行山。
行山,行山,心善。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座山就有了一个谣言,只要心意够诚,进入这座山峰后拔下森林里最深处大树的一截树枝,就能灵验心中所愿。
这种无稽之谈没人放在心里,但还是会碰上一两个人,跋山涉水穿过山峰,只为那一截树枝。
因为这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圣灵。
据说圣灵可以实现拜访者的任何一个愿望,起死复活之数都能应允。
前提有二:
一、肉体凡胎务需保留完整
二、祈祷者的双眼完好无损
里面提到的前提一为要求,二则是完成后的报酬。
与其说这里面居住的是一个圣灵,不如说那只是一个生灵,和普通百姓都是怀有血肉,与凡人有异的是圣灵并非心怀众生,而是周身围绕着戾气。
□□缘在这里生活也有一阵子,深林的木屋是他的住所,但慕名来到这里的人们时常念叨的可以改变命运的圣灵却不是他。
那是来这里借居有一段时间的鸟,这只鸟来到这里时的场景也颇为古怪。
那日,他坐在书桌前吃茶看书,只听见外面树枝被风拖动的“哗哗”作响声,动静的猛烈和往日微风拂面的温凉截然不同。
他从书本中抽离起视线,从眼前的木窗往外瞧,光晕从天边往下坠落,留下了一道残影,直坠地面。
经过天空时留下来的短暂划痕、如天际划过的流星雨。
光晕掉落在木屋的附近,他却没听到到“砰”的落地声。
□□缘想了想还是搁下手上的书本,推动轮椅推开了木门。察觉到外面如此安静,他差点就要认为之前的光晕是错觉,只是他想出去放风了。
反正呆在屋内也无事可做,还是出了木屋。
□□缘的手放在轮椅的木轮上,眺望着正对着大门的一棵树,枝干的表皮粗糙的厉害,但隔远了是瞧不清的。
过了会,眼睛累了,他开始左右环顾,寻找那个光晕的踪迹。
结果是令人没有预料到的,找到一只昏睡的灰鹤,要是仔细论的话,躺在地上的体型可要比灰鹤大上不少。
□□缘瞧了瞧一会,把它姑且称作灰鹤,他把手搭在灰鹤的翅膀上,体温宜人,用力晃了晃,地上侧躺的灰鹤还是没反应。
手掌向上挪,扼住了它的脖子,又上下晃了晃,脖子带着脑袋前后摇摆,灰鹤还是没动静。
不信邪的又往上探,掰开眼睛,掌心隔着羽毛触摸到鹤的胸口,□□缘无趣的松了手。
在木屋周围转了转,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的东西,或许光晕就是屋外的刚死的灰鹤。
最后只能无功而返的回到木屋,中途他还看一眼灰鹤的尸体,筹谋着该把它扔到哪里去。
一路上好奇的心思在看到被推开的木门时就烟消云散,□□缘把轮椅的滚轮换了一个方向推动,由往前变成退后。
木窗前站着一个人,那人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外张望,他只能看清披散着长发的后背。
那人似有所觉的扭过头,闯入者跟屋主四目相对,只余寂静无声。
□□缘一眨不眨的紧盯着、窗边的人不断向这边迈步,一袭葡萄紫直裰,信步其间。
其两侧开衩,行走间更显身姿挺拔,过膝的衣摆在抬步间不是摆动,腰系绦带,一侧缀有浅紫流苏。
直裰被窗口吹进的风掀起一角,衣角上绣着的淡色的纹样若隐若现,似串枝葡萄的串枝纹。
春日午后,暖风和煦。他走的每一个脚步都不快,和闲庭散步也没有不同,银白色(如不锈钢盆)的发丝乖顺的吹落在胸前,而末尾又带上淡淡的紫蓝色,发色似漂染过,衬托着脸颊更加白皙。
在木屋中窗户的下面放着一方书桌,这是眼前人不久前站定的位置 ,如今他双手伏撑在轮椅两侧,身体向前探去,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缘。
□□缘的眼皮不受控制的一跳,他大可以仔细打量清楚近在咫尺的面孔,令他最为不悦的是,男人这样随意的姿态竟让他生出有一种这里不是他家的错觉。
□□缘的视线向下挪移,高挺的鼻梁、漂亮的唇线,唇角两侧微微向上,天生笑面,显得眉眼都柔和不少。
旋而又往上瞧,虹膜里藏匿着云水蓝的浅淡光泽,介于青和蓝之间,清新明亮。
云水蓝这个名字来源于大自然的景色,如蔚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水面,云是浩瀚无际的苍穹塑造而成的天使,水是大地为伴的河流。
色调本身就拥有了让人声临其境的宁静和安逸,这双眼睛里更是让□□缘从里面看到一番光风霁月的太平盛世,里面虽没有山川万象,却又可以通过清透的眼瞳在脑海里毫不费力的构思出来。
这人并没有因为被□□缘盯着而感到厌烦,而是同时也在打量着□□缘的神态,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呼吸都似相融到了一起。
过了片刻,他终于从轮椅上直起了身体,眼神居高临下,那不是争讯、是通知的口吻,“你漂亮的眼睛让我没有吃下去的欲望,我要把它们据为己有,珍藏起来,只作为我一个人的观赏品。”
这是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对□□缘这个木屋主人说的第一句,他发出来的声音就如乐曲流淌进耳道,带着特有的干净和轻快。
只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中听。
完美的形象在恍惚间破裂崩塌了,□□缘本没不想回答这个让人倒胃口的问题,想到此刻他是坐在轮椅上,而闯入者又用势在必得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缘叹了口气,“我先天心脏有疾,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短命鬼,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死掉了。”用余光观察着他似懂非懂的神情,审时度势的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操之过急。”
□□缘又道,“我叫□□缘,字君。”
后面的话明显是参杂着转移话题的意味,□□缘加了一句,“你的姓名为何?”
男人明确的听懂了这句话,猝然咧开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对此感到喜悦,“我没有姓名。”
说着又摇摇头,“不,我有。你们这样的人都称呼我为——”语调拉长,也不知这又是从哪学来的故弄玄虚,“罗刹鸟。”
罗刹鸟……根据书上记载,罗刹鸟以人眼为食。想着这些,眼皮又是一跳,只是这次就连心跳也是缓了半拍,差点就被吓得一命呜呼。
他莫名的很相信眼前人说出的任何话。这种感觉莫名其妙,且非是无缘无故。
晌午后的那道残影和躺在屋外的鸟类尸体,接着是疑似翻窗进的木屋的罗刹鸟,□□缘推着轮椅往后滚动,保持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凉风吹拂在身上,裸露在外的小臂被阳光包裹,却是寒凉刺骨,身体在木屋下的阴影中打了一个寒颤,他急忙把衣袖扯到手腕才算作罢。
“你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吗?”□□缘试探的开口,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把眼睛保留住的缓兵之计。
“我有名字,”罗刹鸟没动,站的跟木屋顶梁柱的木桩一样笔直,“罗刹鸟。”
“我说的不是这个名字。”
“……”
罗刹鸟不解的望着他,没有询问,只是静静的看着,眼睛中掺不上任何污秽,有着降下凡尘的婴孩般的目光。
“我说的名字是只属于你自己一个人的。”□□缘往木门的方向推动轮椅,待来到虚掩的木门前,他伸手便能轻易的推开。
房屋内的罗刹鸟目睹□□缘推着轮椅离开的动作,也往门口挪了挪步子,还是没出去。似乎是怕□□缘会抢走这件木屋一样。
屋外已然没了灰鹤的踪迹,扭身就对上罗刹鸟打量的眼神。
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眺望着。
罗刹鸟先是好奇的打量一番□□缘坐着的轮椅,之后才缓步走出门,站定在身后。
□□缘在罗刹鸟靠近的瞬间,鸡皮疙瘩直穿全身,头皮一阵儿的发麻,恐惧感支配的着每一个毛孔,无能为力的挫败也油然而生。
在罗刹鸟推着他的轮椅进入木屋的过程中,□□缘不光是头皮在疼,就连不时跳动的眼皮也不跳了,而是换成隐约的刺痛。
木屋的阴影变成黑漆漆的恶魔,感觉只要进了里面,那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缘忘记了,这是在森林的深处,即便他当真一个人死了,也无人可知晓。
轮椅越过门口,□□缘抬起胳膊去摸右眼框的的位置,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了手腕处的皮肤。
大门敞开,□□缘的身后是一只罗刹,罗刹鸟好巧不巧的瞥见了他小臂的伤疤,视线滞留了一瞬间,皮肤上的伤疤新与旧交错到了一块,有几分的骇人。
罗刹鸟又侧头去打量木屋的其他装饰。之前只顾得从窗口往外眺望,还没仔细注意过身处的木屋。
□□缘开口打破诡异中的安静,接着讨论之前的问题,“名字就是你身上看不见的一部分,不如躯体一样、看得见摸得着,但它又会时常被人提及,径缘就是诞生时属于我的名。”
“罗刹不是你的名字,只是一个统称而已。”他又问,“就如我,要是分门别类的话,人就是我的统称。”
“……”
罗刹鸟始终保持缄默不言,看样子是在考虑着□□缘输出的所有话语,似乎并没怎么想明白。
“需要我给你取个名字吗?”□□缘想着利用这个方式,先暂时稳定住这只傻鸟想要挖他眼睛的欲望。
之后在寻它法。
闻言,罗刹鸟先是利用所有脑细胞想了又想,之后兀自点头,头点到一半,这才从自己的思绪缓过神,□□缘的后脑勺没有张眼睛,看不见它在点头。
嘴唇张了张,喉咙口中有几个音节在唇舌之间被发出来,“可以。”
□□缘点了点头,刚才还有点担心身后的罗刹或许就没张脑子这种器官,虽说有句话是讲“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麻雀可不会向眼前这只傻鸟一样成精,当一个人。
“那你便从我一同用花姓,名、字等我想要了在告知你。”
从此,一人和一……成了精的鸟,二物种的相处日常从这一刻真正开始。
他们的不期而遇是在吃过晌午饭的午后,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