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习惯了花关雎朝出午归的生活,午后,他们便会待在一起,呆在木屋。
一个静谧的午后,木屋外是大自然的呼唤,□□缘坐在木椅上,目光落在远处,找不到落脚点。
他问花关雎,“你会离开这里吗?”
花关雎坐在木桌前吃饭,就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只言片语。
埋头在饭碗里,认认真真的吃完手里饭碗盛满的白米饭,期间□□缘没有在多说一句话,问题也只问了开始的那一遍。
花关雎其实并不用吃饭来驱赶饥饿,只是今天它突然想要吃东西。
木屋里本来放着好几个碗,都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在这段时间里,瓷碗磕碰的磕碰,不小心掉地上的掉地上,甚至除了用来时不时喂养动物吃食的瓷碗,还有的竟然失踪了!。俗称丢了。
现在只剩下这一个碗,尚好完整的存在木屋。
今日清晨,花关雎没出门,在屋内坐上一个上午,直到开饭时,突然说要吃饭。
□□缘没办法,只好等他吃完晌午饭后,他再去吃饭。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饭菜有没有凉。
罗刹鸟放下白瓷碗,碗里的白米饭见了白瓷碗的底,眼睛往他的方向望过来一眼,带着困惑,看来是没听明白。
独自一人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神情从迷茫变到严肃,“我应该是属于森林的,我会离开这里的。”
□□缘又问,木屋的不远处就是茂密森林,“你属于这里,为什么要离开?”
“但是这里不属于我,我应该去找一片属于我的森林,或者是……”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或者是”的后面是什么,后面的话也只是话赶话,借坡下路的说了出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木屋里有一阵儿的安静,花关雎过去拿走了《诗经》。
风从窗户钻了进来,迎面就吹乱了摊开的书页,纸张随着分的走向,摇摆不定。
花关雎翻找出《关雎》的那一页,没看懂上面在说些什么,唯独看明白标题的字和他的名字一样。
旁边是一张沾着墨的纸,□□缘在宣纸上书写了两首诗——《客至》、《宾至》。
他在《客至》上找到了□□缘的名和字,但他的却没出现在《宾至》。好奇归好奇,却没问过缘由,他担心□□缘又会在心里嘀咕他是一只傻鸟。
他把书合上,回过头,目光对着正在整理餐碗的□□缘,□□缘是觉得饭菜泛凉了,想要拿回去温一温。
“我们出去吹会风吧。”花关雎这样说。
□□缘闻言望了过来,他的眼里有着焦距,盛放着一只鸟的倒影。
“好。”
木屋外,风光正好。
惬意的日光洒在身上,落在□□缘的膝头。后面是推着轮椅的花关雎,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栖息在枝桠上闭目养息的麻雀。
麻雀任由旁人的打量,不躲也不跑,只是合上的翅膀还是不可抑制的微微颤动。
据说此鸟能预示好运或是厄运。西方将麻雀视为神的慈悲,但也暗示死亡将至。
若不是这里面没有野兽出没,□□缘早在遇到罗刹鸟之前就去地府打出生报告了。
从小到大的快二十年的生活里,从没有遇到什么可以算得上好运爆棚的事情。
也不能说是没有,在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行商之路莫名舒坦、繁荣,说是得了一笔飞来横财也不为过。
只是后来的某一天应征了一句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固定的。
叛逆心性,季余而归。
□□缘面对着大门口坏掉的一扇木门,入了庭院、跨进屋内,望着被火蛇吞没的家,沉吟良久。
他居住的院子奇迹幸存下来,屋檐、墙壁也还是不免有烤灼留下的味道、疤痕,不吃不喝的坐着在屋内,泪水在看不着的地方、染湿了他整个身体,蔓延了他的生命气息。
他的双腿没有任何问题,却在夕阳西下到晨曦初升时就在也无法站起。
□□缘从来没有走出心里的那道槛,他也不愿意走出去。不管何时何地,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起后果。
他在心中责怪,自己为何要离家,解问还需要系铃人,但他找不到仇家的踪迹,身上一穷二白,无人情愿相帮。
“你什么时候走,知道吗?”□□缘的目光留在森林里。
他们曾做个一个约定,罗刹鸟说要是将来的某一天遇到了有跟他相同眼睛的人,罗刹鸟就会在完成那个人的愿望后离开这里,前提是□□缘可以活到那个时候。
“不知道,”花关雎的确不知,但为了证明自己很厉害,并不是一只傻鸟,于是又在后面补充一句,“不过我可以在清晨开始时,感应到当天是否会有那样一个人的出现。”
“如果可以,等到春暖花开,燕子飞回来的春天在走。”他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和旁边的花关雎说话,“快要入秋了。”
□□缘说完这句就不在说话。
花关雎听完他的嘱托,视线看向了太阳,刺眼的光束又让他迅速收回视线,“那就让太阳晚一点落山吧。”
可是他们两人都知道,太阳要是不落山,春天就永远不可能到来。
他以为花关雎口中与他相同的眼睛,是一双有着颜色不同的虹膜的眼睛。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花关雎口中的眼睛相同,指的是眼中流露的感情。
□□缘再次闭上眼睛,随后又缓缓的睁开,眼前的这个身穿布衣的人,眼睛中深邃的漆黑,好似看不见底的深潭。
只是潭中泉水泛着阵阵的涟漪,里面是抹不去的忧伤,如泣如诉,眼睛在哭泣着。
和□□缘的眼睛一样。
罗刹鸟遵守诺言,要离开了。
云水蓝的眼瞳望着□□缘,弯成了月牙。它的身体在缩小,缓慢的幻化成一只通体灰褐、形似灰鹤,名唤罗刹的鸟。
没想到这鸟竟有两副面孔。□□缘如此琢磨。
□□缘与花关雎四目相对,他扬起唇角笑了笑,花关雎歪了歪鸟脑袋。
他从未找寻过导致家中突逢变故的凶手,怕这火是父亲纵的,更怕这火是母亲点的。
这也是他逃避出家,游离他方的根源所在。
罗刹鸟振翅高飞,去寻找口中属于自己的森林,从此失了踪迹,在消息闭塞的春水乡便是杳无音讯。
——
□□缘进入木屋,屋内装设简单、古朴,这一次只有他一人了。
一方木桌上放着一根灰褐色的羽毛、一块玉扣,是初见时绦带上的玉扣。
《古今注》中写“鹤千岁变苍,又千岁变黑,称为玄鹤”,灰鹤又称作“千岁鹤”,寓意着吉祥、长寿。
记得花关雎郑重其事的说过,他的外型和灰鹤差不多,颜色灰黑,四舍五入一下,然后不知道打哪就理论出了他的尾羽也有鹤的寓意,而且拥有更厉害的庇佑能力。
□□缘想到罗刹鸟可以大言不惭的说出自己的尾羽可以保佑他,就感到一阵儿的好笑。
不过说回来,尾羽也的确很漂亮,光泽鲜亮,摸起来也柔软,一看就是受过精心照料。
□□缘拿起那根尾羽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会儿,便又搁了下来。
找了一个闲置许久的炭火盆,不一会炭火盆里就露出了火苗,他在里面放了一些细短的木枝后,又放进几张写过字的废纸,其中就有写了那两首诗的宣纸。
可燃物一并扔进里面,火苗越窜越高,刚过重阳节,气候也算不得上燥热。
余光又瞟向放在木桌上的羽毛,伸手拿过,又仔细的打量一番,没有丝毫犹豫的把尾羽往炭火盆中掷了掷。
火苗吞噬了尾羽的一边,火苗在迅速往上爬。
盯着被火烧灼的羽毛变得焦黑,恍若透过眼前、置身处地的目睹了家中火灾,在愣神的片刻功夫,火苗试探的碰触到他的指间。
□□缘下意识的松开了手,炭火盆完全的吞噬了那根灰黑色的羽毛。
堵在心口多时的那口气顺畅的吐了出来,突然间就释然了。
这种情绪并不是无可奈何的认命,只是放下了。他可以清晰明了知道,那是不可改变。
这已然不是认不认命的事情,是明知不可为的遗憾,是事后琢磨过来的叹息。
火苗没了燃料,渐渐的熄灭,□□缘心头在难过,眼睛却是干净,没有一点的泪水。
泪水无用,却证明悲伤的存在。
他对着炭火盆中的尾羽残骸、诉说着一些过去的往事,“你问我什么是先天心胀有疾,我便扯了个谎话,告诉你说是创造生命的上苍在工作之时难免有疏漏。
而我则是失误时的瑕疵之物,有疾就是本应完整的心胀缺损了一小块。”
当时的罗刹鸟偏头好奇的瞧着他,还盯着他胸口的位置瞧了瞧。
这个动作在鸟的形态看来再正常不过,想到这是一个用着人类躯体的鸟、就显得滑稽可笑了。
□□缘差点忍俊不禁的笑出声。
花关雎的发丝乖顺的垂落在胸前,长发从未束起,来了多久、就披散了多久的头发,“那要是我在你的心里面定居下来,你是不是就可以不被当做瑕疵给收回去?”
他被罗刹鸟说出的话打的措手不及,在一只不懂七情六欲的傻鸟看来,只要把坏的东西修好便可以了,对于□□缘破损的心胀也是相同的想法。
“应该吧。”
这是他的回答,这句话不合时宜出现在耳畔,眼睛定定的盯着手里的玉扣攥在掌心里,隔着衣料贴在左胸口。
如果我在死之前没有忘记你,那便是你定居在了此地,等下次你我在相见是,我一定会去感谢你的。
这人世间和阴曹地府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人会死亡两次。
一次是□□的死亡,另一次是灵魂的消亡。
如果一个人在身前和死后都不能做到让除自己外的人记住他的名字,那这个人将会永远的除名,不再有投胎转世的机缘。
□□缘就是不想让人记住他的名字,于是他远离了城中的喧哗、热闹,来到森林。
这里有风、有树、有鸟,就是没有人。
只是有个意外悄然而至,机缘巧合下,记住了一只鸟的姓名,那是他给取的。
如果他真的做到在弥留之际,脑海里还是遗留着那只鸟的身影,那也算是属于完成了一个要求,是花关雎提的。
那一日的午后,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的还是那一本《诗经》。
书页本想跟着风的旋律舞动,只是被□□缘的手给桎梏住的动作。
书页的一角还在跳动,也只是蜉蝣撼树。
风顿时觉得无趣,头也不回离开。
风停了,纸也歇了。
多年后的一日清晨,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躺在木板床上的人却没有睁开眼睛。
太阳如约透过木窗,将他的脸庞显露在太阳的光辉下,只是那个人在今天爽约了。
□□缘在弥留之际听到了一声鸟儿的啼鸣,他想,春天已经来了。
——
罗刹因由众尸戾气所化,生来带怨,世间情感迸发皆为眼瞳,罗刹尤爱为食。
偶遇,获机缘。
神祇慈悯苍生,曰:“万物育养众生,生衍情长;情爱萦化诸相,相由心生。”
罗刹得一言,离此地,走人间,品百态,再不得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