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考场内。
无论你家中挣下了多少产业,也不管你爹是谁,只要进了考场那都得老老实实蹲坐在号舍里答卷。
赵小福收拾完餐具,又将小炉子上烧开的热水倒入水囊后,这才打开自己的卷子,写完最后一篇文章。
每个号舍旁边都有专门的差役看守,这些差役从早到晚都会盯着考生的一举一动,包括去如厕取水,若发现有徇私舞弊者,当场就会将人给拉出去。
一连考了两日,被拖出考场的人不计其数。
入夜后,气温陡然下降。
赵小福从包袱里掏出护膝绑在腿上,纵然迎着冷风,也暖和不少。
将烛台往边上移开后,再次稳住心神,把卷子上的题目先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后,这才落笔。
锣鼓声响起,卷子被收走后,众考生们都长吁一口气,有排队领号去茅厕的,有拆下答题板拼在一处,整个人蜷缩躺在号舍里入睡的。
天一亮,便是童生试的最后一日。
越是到最后,考场里愈发静谧,直到锣鼓声再次响起,无论考生写没写完,这场童生试已然结束。
赵小福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一位衣着华丽的考生在路过他的号舍时忍不住捏着鼻子故意大声嚷嚷:“怎么一股子穷酸味儿啊。”
赵小福并没有在意,挎起包袱就往外走。
可这位考生却并不想让他这般轻易离开,一把拽住了赵小福的包袱就往地上丢。
“你做什么扔我包袱?”赵小福转身质问。
与那身穿锦衣同行的两名考生也凑过来将赵小福团团围住:“为啥扔,你自个心里没数,瞧你这一身穷酸样,也配同我们方公子一块参加科考,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同行之人的吹捧让方乾坤很是受用,越发觉得自个高人一等,“下回再让我看见你踏入考场,就不是扔包袱,而是将你扔出去,知道了吗?”
面对三人威胁,赵小福镇定自如的怼了回去:“这位方公子确定自个下回能进得了考场吗?”
轻飘飘一句嘲讽着实将方乾坤惹怒,撸起袖子就要朝赵小福脸上招呼,“给我狠狠揍他。”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竟然敢在考场闹事?”刘闯一手摁住腰间佩刀一手指向方乾坤,挡在众人中间。
方乾坤一行人见有差役护着赵小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带着人离开。
等人走后,赵小福捡起自个的包袱掸去上头灰尘,拱手朝刘闯致谢。
刘闯护送他出了考场,没想到这姓方的居然还没走。
“方公子,咱们知味楼不见不散啊。”另外一位考生同方乾坤打了招呼先上了自家马车。
方乾坤见这穷小子有差役护着,一时寻不到茬,只好摆摆手上了马车冲好友开口,“位置我爹早就定好了,你们先去,我得回去换身衣裳。”
话落,又朝赵小福翻了个白眼。
赵小福根本就不在意旁人奚落的眼神,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心里很是惦记着家中老娘。
蹲了三日的号舍,踏出府衙的那一刻,只觉天高海阔。
府衙门外已然聚集不少的车马和人流,考生们一出来便有各自家眷前来相迎。
赵小福与刘闯告辞后,挤开人群后就听见有人在长街上唤他。
“小福哥,我们在这,小福哥!”黄冬生留表哥看着骡子,他自个则是朝着赵小幅快步跑去。
“冬生,你们咋来了。”赵小福看着来人颇有些意外,他方才还以为自个听错了。
黄冬生伸手就接过他的包袱背在自个肩上,领着赵小福往骡车走,“我们当然是来接你回家的啊,你考试辛苦了,小福哥。”
赵小福坐进骡车望着眼前人,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一路上,黄冬生都在好奇考场里的事情,赵小福知无不言的细细为他解答。
听话听音,再瞧赵小福精神状态不错,黄冬生就能猜到这次童生试,小福哥肯定能中。
赵小福回村后,更是激起千层浪。
但也少不了有人来泼冷水。
比如薛里长此时就混迹在人群里发出嘲弄声,不清楚的还真以为赵小福今日就考中了童生。
“儿啊,发榜的日子是什么时候?”许氏红着眼眶握住儿子的手,分别三日,她怎么看都觉得儿子瘦了不少。
乡亲们堵在茅草屋前也纷纷询问发榜日。
赵小福将日子一说,大伙牢记于心,往后自家孩子也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等人群散去后,赵小福在家里洗漱一番,同母亲说了会话后,便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就去了沈家拜见杨继宗。
不得不承认,此次童生试他在杨继宗这里受益匪浅。
若换作从前的性子,他哪能熬到最后一日。
杨继宗在屋内抄书,听见赵小福在主屋先和长辈们打招呼,握住手中毛笔静静等待着。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示意他自个入座。
赵小福并没有坐,而是按照规矩朝杨继宗郑重其事的行了拜师礼。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起来吧,你既拜我为师,我便再送你一份贺礼,提前庆贺你考中童生。”杨继宗落笔,将早早就准备好的印章递了过去。
赵小福起身上前双手接过,待看清印章上的刻字时,不由怔愣在原地。
“你既拜我为师,那你的字便由我来取,可行?”杨继宗抬眸。
赵小福将印章收入怀中拱手:“素行谢先生赐字。”
放榜这一日,沈瑶和杨继宗带着学堂里的前三名学生一块进城来看榜。
榜单前有差役维持着秩序,沈瑶被杨继宗护着往前站,一抬头恰好撞上刘闯的视线。
刘闯上下扫视了一眼沈瑶身边的男人,我怎么不记得你也有参加科考?
两个男人暗中较量着。
不等沈瑶同刘闯热情的打招呼,就听旁边被上河村许岸抱着的罗墩子,以及被赵小福护着的石头,两个娃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声。
“第一名,我看见了,小福哥哥是第一名!”
这喜悦的声音瞬间让看榜的人群齐刷刷回眸,他们也想知道这第一名下河村的赵小福是何许人也?
赵小福不想太惹眼,已经捂住罗墩子的小嘴巴招呼大伙赶快离开,又让刘闯下了差后来知味楼一同庆贺。
今日放榜,城中比往日更加热闹,尤其是酒楼,不提前预定那可都没有位置的。
沈瑶领着众人一到知味楼,任掌柜立马就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
“沈娘子你们来了,二楼雅间请。”任掌柜亲自带着众人上楼,他一早就派伙计出去打听县试案首是谁。
这不就巧了,早几日沈娘子来订雅间就报了姓名,要不说沈娘子是他知味楼的贵人。
杨继宗安排孩子们入座,孩子们哪里坐的住,得到老师许可后,挤在窗户边上往下看着长街上热闹的景象。
沈瑶则是被任掌柜单独请到门外谈话。
任掌柜想重金购买赵小福的一副墨宝挂在知味楼。
这是好事情,沈瑶进去将这话转达后,赵小福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还邀请任掌柜一会坐下一同吃酒。
刘闯下差后,不仅自个来了,也同时带来了两名童生给赵小福认识。
大人们在饭桌上谈笑,罗墩子、石头和许岸则是一边吃一边认真听。
酒过三巡后,就听到楼下有人在闹事。
伙计上来同任掌柜禀报,方家公子喝醉酒非要来见见童试案首,他们拦不住,还平白无故挨了几巴掌。
任掌柜看自个伙计脸上的红印子,立刻就恼了,大狗还得看主人,他如今在青峰镇上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赵童生你们且坐下吃酒不用管,此事我去解决。”
“掌柜,他既想见我,我便出去看看他便是,没得让他在此闹事坏了大伙的雅兴。”赵小福站起身后,与他已然结为好友的另外两名童生也站了起来。
“素行,我们同你一起下去。”
沈瑶本也要出去瞧瞧,但被杨继宗给制止住,“墩子,石头,许岸你们在外头瞧瞧,瞧见什么进来再告诉我们。”
三个学生兴奋的离开凳子就往外头走廊上去。
杨继宗给沈瑶夹菜示意她接着吃。
外头热闹的不像话,刘闯瞧着沈瑶和杨继宗那黏糊劲儿,实在坐不下去,喝完碗中酒水也出门依在栏杆前看戏。
方乾坤是此次童生试的最后一名,席间与人吃酒,有人与他开玩笑,说他应该与案首见见面,让案首下回进考场时带带他,说不定就能一举考中秀才,到时同朝为官也能互相照应一二。
方乾坤觉得自个出身不差,家中又有银钱,觉得此言不错,便让自家奴才出去打听,这案首在哪。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闹剧。
“听说方公子想见我?”赵小福三人站在台阶上,笑望着喝醉与人拉扯的方乾坤。
“方、方公子,是他!”同行来的人很是吃惊的望着赵小福。
方乾坤也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顺着好友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了他想见的人。
“你就是下河村的赵小福?”怎么可能,他不信。
“是。”赵小福一个字边便打破了他的信念。
“不可能,你一个穷酸怎会考取第一名。”方乾坤推开周遭的人群,踉跄往前走。
赵小福身姿挺拔,睥睨着下首的方乾坤一字一句道:“圣上新谕,科考不论出身,论的是真才实学,方公子这回没考中案首,下回府试好生努力便是,实在考不上,您还有万贯家财能继承呢。”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方乾坤怎肯遭他羞辱,立马扑将上去,也不知人群中谁给他使了绊子,拳头还没挥到赵小福跟前,人已经栽倒在楼梯上。
一抬头,门牙竟摔断了半截,鲜血不停的往外涌。
任掌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小鬼缠身,抬头在楼上冲着刘闯喊话:“刘公差,您看见了,这可不关我酒楼的事,是方公子自个喝多了摔得。”
刘闯抱着双臂好整以暇,“掌柜放心,今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方公子怎会诬赖于你。”
“公子!”方家的奴仆见自家公子吃了哑巴亏,立刻凑了过去将人给抬回府中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