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默承认自己是故意碰瓷迟先生的，他知道自己刚才不理人很没有礼貌，他错了，但是说“对不起”，又太过郑重其事，把一件小事弄得像天塌了一样大。

妈妈教过他，小事只要撒撒娇，开个玩笑就算过去了。

就像她对爸爸那样。

这一招的效果确实很好。

之前黎默进厨房给迟昱打下手，都是洗洗菜，洗洗碗什么的，现在迟昱会主动提出让他来帮忙煮饭和备菜。

“以前煮过饭吗？”迟昱问。

黎默摇了摇头。

以前家里有请保姆和钟点工，家务什么的，也不需要他操心，他只要读书就行了。后来亲戚搬到他家，说是“照顾”他，但只是照顾他的三餐而已，有他一口饭吃，不会饿死就够了。

他自己出来打工，没有时间和精力做饭，每天回到住处都要累死了，在外面吃个十几块的黄焖鸡米饭应付一下，也比他自己做饭的成本要低。

迟昱端着电饭煲内胆，递到黎默面前，说：“今天教你煮饭。”

黎默接过内胆，准备和往常一样，不管迟昱递过来什么，都先洗了再说。

他拿起一旁的钢丝球，刷了两下，就发现内部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两道银色的划痕。

是脏了吗？黎默又用力刷了一下，划痕变多了，他才反应过来。

糟了……

黎默身体僵硬，拿着手里的电饭煲内胆，转身看向正在用量杯盛米的迟昱。

“迟先生……”

迟昱听到黎默弱弱地喊他，转过身，“怎么了？”

黎默攥着手里的钢丝球，像是在惩罚自己，任由钢丝刮过自己的掌心，刮得皮肤生疼。

他不敢看迟昱的眼睛，低着脑袋看电饭煲内胆里被自己刮出来的划痕。

“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迟昱顺着黎默的视线，看向被划花的涂层，垂眸又看见他手里攥着的钢丝球。

“噗，哈哈哈！”

黎默没想到自己弄坏了电饭煲内胆，迟先生还笑得这样开心，抬眸望着迟昱，原先十分的内疚，也在他爽朗的笑声里消解了三分。

“迟先生？”

迟昱拉起黎默的手腕，从他手里拿过那枚“罪魁祸首”钢丝球，说：“人总是要犯了错才学会新知识，现在你是不是知道了，以后不能用钢丝球洗内胆了？”

黎默认真地点点头。

“好。那么今天先用这个煮饭，明天我再去买新的。”迟昱温和地承接住了黎默的小错误，并没有指责他，而是选择包容他。

但是一味的包容会变成溺爱孩子的大家长，迟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小黎要报销喔。”

黎默本来还在愧疚自己弄花了涂层，就算被迟先生原谅，他自己也很难原谅自己，但是迟昱一说让他报销新的电饭煲内胆，黎默又开心起来。

“嗯！应该的。”他犯的错误，就要负责。

迟昱见他答应得这样快，又有些后悔了。

根本无需他引导，黎默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那现在来学下一步。首先看这个量杯，两人份的饭大概是这么多，水米的比例大概是1比1或者1比1.5，做得多了你靠目测也可以。如果你嫌用量杯麻烦，还有一个很传统的办法，是……”迟昱顿了顿，想起自己一周目的父母，虽然他们过得很贫穷，但是那时候的父母会给予他基本的关爱。

黎默偏头看向迟昱。

他的侧颜像是技艺高超的画家一笔画就，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头顶的灯光照射下来，他的眉骨很高，落下的阴影遮盖住了琥珀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唇角弯了弯。

眼神柔软，像是想到了什么温暖的回忆。

“是一位长辈教的。”迟昱接上了刚才的话，看了一眼黎默。

黎默在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就立刻低头看向泡在水里的米，以免被他发现自己看他看得走了神。

“伸出食指，水位超出米半个指节，就差不多了。”迟昱竖起食指，示意他把食指放进水里测试一下。

黎默学着他的动作，把食指放进水里，大致感受了一下，指尖微凉，水面倒映着微光，在他的触碰下泛起涟漪。

“半个指节，记住了。”

迟昱原以为自己没什么耐心教人做这样简单的事情，而且还是上网一搜就能搜到教程的小事，但是他看着黎默认真学习的样子，心间好像被某种奇怪的情感充盈着。

他不仅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还很高兴，好像上赶着要教会黎默一些什么。

或许一周目时的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迟昱后知后觉地体会到这种陌生的情感，以前不懂，现在在教玩家的时候，反而懂了。

希望他成长的时候，能少摔点跟头。

“这是煮饭的水米比例。不过在煮饭之前，要先淘米。”迟昱示意他拿起内胆，递给他一块干抹布，“洗完米之后，放进电饭煲里，要保持外壁干燥，所以得擦掉外面的水。”

黎默从善如流，按照迟昱的话，一步一步地做，盖上电饭煲盖子，按下煮饭键，然后抬头望向迟昱。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腼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迟昱很难不觉得他可爱。

“做得很好。接下来就等饭自己煮好，然后就能吃饭了。”迟昱从冰箱里拿出解冻好的鸡腿，“今天做照烧鸡腿，先去骨……”

他转过身，见黎默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又没法对他说什么拒绝的话，于是问：“要学怎么给鸡腿去骨头吗？这个要用刀具，可能会伤到手。”

迟昱其实不太想让黎默动刀。

那对于他来说还太危险。可是如果让迟昱说一个能让黎默动刀的期限，迟昱也说不出来。

最好他是这辈子都不要用到这么危险的东西。

黎默兴致勃勃地说：“我会很小心的。”

既然他想尝试，让他尝试也无不可。

迟昱觉得自己对玩家的保护欲强得有点过剩了，这不论是从朋友，还是报恩的层面来说，都说不过去。

于是迟昱给黎默递了一把小刀。

黎默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拿着鸡腿，拇指就放在刀子的阴影下。

迟昱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胆颤心惊。

“等一下。”迟昱在黎默的刀尖即将落下的时候，握住了黎默的手。

他的体温比起黎默湿了水的手要高，掌心覆在黎默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黎默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跳动，手里的刀被人抽走，也没有反抗，而是顺着刀尖，一脸无辜地看向笑容清浅的迟先生。

“今天的授课暂时先到这里吧。每天学习一点点，消化一点点，然后下次再学一点点。我们循序渐进，怎么样？”迟昱语气温和地询问。

黎默本来就很难抗拒迟先生的温柔，而且……还有“下次”。

黎默把食材放回原来的位置，洗了手，坐回自己常坐的吧台位置，看着厨房里迟昱忙碌的背影，咬着下唇，忍不住高兴。

下次，迟先生又会教他些什么呢？

好期待啊。

厨房传来滋滋啦啦水油碰撞的声音，酱汁和肉香混合在一起，米饭煮熟后升起热气腾腾的白雾。

迟昱一米八七的身高窝在这个小厨房里，还是有些拥挤了，但他熟悉了布局倒也还好，只是需要他经常弯腰低头，切菜洗碗。

黎默隔着白雾，厨房里的身影有些模糊，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却又觉得很遥远。

迟先生长得又帅，性格又好，而且说得一口流利外语，吃穿用度都比一般人要好，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老板到底花了多少钱才雇佣得起这样完美的员工。

黎默垂下眼睫。

这栋老破小居民楼没什么好的，离地铁站还远，迟先生没有车子，上班通勤肯定很辛苦，现在只是屈于老板给的薪资才住在这里，等他赚够钱了，说不定就要离开这里了。

到时候……到时候他就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小黎，你做的饭煮好了。很香，比我做得好！”面前端来一碗粒粒饱满的白米饭，饭香窜进鼻间，驱走了黎默那些低落的小情绪。

黎默尝了一口自己做的饭。

其实和平时迟昱做的没有太多差别，但这是他第一次煮饭，既没有水加多的粘稠，也没有水加少的生硬，算得上成功。

而且，还被迟先生夸奖了。

黎默抬起头，对面的人把一道道菜端到桌上，围裙都没解，五指并拢，指尖朝向菜的方向，介绍：“照烧鸡腿，酸辣土豆丝，玉米红萝卜排骨汤。尝尝味道怎么样？”

迟昱双手撑在吧台上，等待着唯一的“食客”点评。

黎默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腿肉，色泽鲜亮的鸡腿肉上撒了白芝麻，还用了绿色的葱花进行点缀，入口的味道自然不错，肉质饱满，混着甜味的汁水淌入喉咙。

“好吃！”

“如果觉得腻，试试这道。”迟昱又推来那道酸辣土豆丝。

土豆丝爽口清脆，相当下饭。

黎默吃了一口又一口——这便是最好的答案。

玩家的反应大大愉悦了迟昱。

以往迟昱都是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对于他来说，做饭吃饭都只是为了生活所需，做多了还会觉得麻烦，做饭麻烦，吃饭浪费时间。

如果真有科幻片里描述的那种喝了就能满足人类生存需求的营养液，迟昱光喝那个就够了。

但是现在，迟昱看着黎默大快朵颐的样子，回想起初见时黎默瘦得让人心疼，脸颊轻微凹陷，现在好像长了一点点肉，脸色也好起来了。

迟昱那些忙于工作的疲惫，应付人际关系的心累，做饭备菜的繁琐，全都在看见黎默状态变好后，一点点被消解，治愈。

如果能一直这样和他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起，迟昱的脑子就立刻敲响了警钟。

他现在和黎默的相识，全都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上，不仅如此，他还侵犯玩家的隐私权，调查了他的人生，像个窥私欲旺盛的变态。

迟昱如今还能理直气壮地做这些，完全是因为他要达成“报恩”的目标，他全无私心，也问心无愧，只是为了玩家能过上很好的一生。

如果他有私心，日后黎默知道真相，会怎么看待满口谎言的他？

他又该怎么向黎默解释，自己只是“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