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像是故意堵他的话一样。

小美人浑然却如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托着柔软的腮眨眼道：“我只是有些太无聊啦，所以才总是到这边来……总不能把你直接拖过来陪我罢？虽然他们都说我恃宠而骄，但我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而且那又不是我的错……明明他才是狐狸精，怎么老是骂我狐媚子。”

“……无聊？他们骂你？”

“不能吗？他们看不起我，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

看着十七的眼，黑影鬼使神差之下道：“……他们只是嫉妒他。”

在见到这张脸后就开始嫉妒，不是嫉妒你，而是嫉妒雪鸾。

嫉妒雪鸾为什么能拥有这样一朵花，嫉妒他的实力高那么多，抢都抢不过，还嫉妒他能听到你的婉转低吟……

那些妖抢不过，也不敢骂雪鸾，所以只能骂这无辜的小美人，若十七有因为半分难受而忍不住离开，便到了他们一拥而上的时候。

——即使他无辜、美好又纯洁。

也抵不过欲-望的恶啊。

但黑影没有解释这么多，他没有义务。

在对面人疑惑的目光下，他道：

“他宠你，铜花台的妖都知道。”

“我也知道，他前几日还说，等成了妖皇就娶我做王后。”

黑影一顿。

“只是我与他……到底有些地方，说不到一块去。”小美人沉默了，忽然很轻很轻地哂笑了一声：“大抵是贪恋美-色——全怪我长了这么张脸，才如此不太平。”

他像一只不知所措的迷茫小猫，许多人喜欢他，许多人讨厌他，爱与恨本就如光如影，痴缠交融，祸水似的美人深陷其中，命运身不由己，无法控制任何一方，偏偏还要背负骂名。

空气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黑影忽然开口：“……那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十七装作漫不经心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欺负我的人会遭报应，反正，我受不了一点气。”

现在倒像是在磨指甲随时准备挠人的小猫了。

夜空璀璨，夜风凉爽，轻盈的纱衣被月光照的粼粼如水波，黑影难得笑了，声音低沉如沙石。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抛弃他？”

“谁？”十七竖起耳朵：“你是说，雪鸾吗？”

“是。”他蛊惑道：“就凭这一张脸，无论是谁都会愿意庇佑你的。”

“啊……”小美人恍惚：“你的意思是，我要换一个人依靠么？”

“为什么不？”黑影继续说：“既然不喜欢，那就换一个。”

小美人犹豫了。

“可是，妖域还有谁能比得上二殿下？他还对我挺好的。”他咬着唇：“而且除非我离开这里，否则……跑到哪里都会被抓住。”

说到这，他瘦削的身躯被风吹得有些歪。

黑影不说话了。

其实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个便宜弟弟对面前小美人的情感。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远比他们见面的时间还要早。

他与雪鸾作为双生子一同出生，还在母亲腹中时便一直在争抢，只是那时还没有意识的他输了——皇嗣一脉的力量并未平分给他们，他从出生起便是一个残次品。

或许是因为开始就已经落后，雪鸾自信、张扬、天资卓绝，从小便深受妖皇喜爱，而他天性阴沉，不喜交谈，残缺的秘密被爆出来后更加令人厌恶，现在也只不过是凭着皇嗣的身份苟延残喘罢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自己还有一个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足以让他扳倒这个好弟弟。

——他与雪鸾有共感。

最开始发现这一点时，是有一次膝盖莫名其妙地疼痛，痛到他急急忙忙撩开裤腿，却一点伤口都没看见。

他以为是自己生病了，想要叫医师来看看，可是医师却说根本没问题。

然而凑巧的是……雪鸾在那一日玩闹，不慎从坡上摔了下来，刚好磕到了膝盖。

两人疼痛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很惊讶，还以为是错觉，可后面又发生了几件极其相似的事情——都是他忽然觉得哪里疼痛，然后便发现自己的弟弟刚好受了伤。

接二连三的情况发生令他不得不起疑，偷偷翻阅典籍之后，他发现几千年之前鸟族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是一对双生子，他们生下来便心灵相通，甚至于共感，喜怒哀乐皆为一体，这令他们十分默契，也为其带来了灾难。

二者同时喜欢上一只雌性鸟妖，却求而不得，以至于双双抑郁而亡。

自己与雪鸾的情况正好与其相似。

不过很快墨阑便发现，这种通感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出现的，只有在对方情绪很激动时才会传递到自己这里来，而且似乎是单向传递——自己受伤，雪鸾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这让他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自己要与雪鸾一起遭受那些不好的事？

但后来他又觉得……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一无是处。

……因为，他甚至能通过通感感受到自己那个好弟弟在想什么。

人心隔肚皮，妖又何尝不是，这已经足够墨阑做很多事了。

——或许那便是天道的平衡。

而最近几次通感，皆与面前的小美人有关。

自从雪鸾将他带回之后，墨阑数次感觉到了自己这个弟弟的喜悦与兴奋，甚至于好几个夜晚之中，他从兴奋中醒来，居然十分微妙的感觉到了……某些无法直接言说的东西。

他几乎要出现幻觉——自己化作原形，将小美人压-在身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抚摸过细腻的肌肤时，美人不由自主地战栗着，眼眶发红，眼尾湿润，捂着唇被欺负狠了也不愿出声。

像一块甜腻腻的、诱-人的牛乳糕点。

……实在是美味无比。

墨阑能感觉到雪鸾对小美人的喜爱，也因此对他产生了好奇心，那天夜里，从宫门擦身而过时，是他第一次见到十七的时候。

美人肤白如夜光下的脂玉，精致的五官仿佛被天道垂爱，又仿佛被天道诅咒，漂亮得几近罪恶，绿松石色的眼珠像沉静而妩-媚的春水，只一眼便足以令心性不定者溺死于其中。

白狐狸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当真享受极了。

嫉妒在黑狐狸的心中暗自滋长。

他想，凭什么总是雪鸾得到那么多好东西？

凭什么不是他——

明明是一母同胞……这不公平。

黑影深吸一口气，无声地露出一个阴鸷的笑。

若是他将小美人抢过来……

若这是他的宠妃、他的王后……

他那个好弟弟，只怕会气急败坏罢？

-

从那以后，墨阑开始有意接近十七，也不再迟到了。

这是一只很活泼的邪祟，与他以往见过许多其他邪祟都不一样。十七美丽、自信、耀眼、单纯，还擅长音律，他从别的地方带了一只笛子过来，只随便吹了一曲，便已经能让人见识到他的实力。

那首歌墨阑从未听过，却格外惊艳，仿佛一下子从铜花台来到了世外桃源，鼻尖都是满山野花的气味。

“这是我自己作的曲。”小美人抬着下巴，很骄傲：“我是天才。”

他确实是一个天才。

即使是妖皇的乐师，也不能编出这样有灵气的乐曲，那必定是极度自由浪漫的人才能获得的灵感——可他似乎只是随便吹了一曲。

“你学过？”

“自学也算的话。”纤长的睫毛颤动时如同蝶翼，扑棱扑棱的，十七把-玩着那只笛子，一只手托腮：“……那我算学过。”

这句话若是传出去指定要被人指着骂——没有名师，只靠自学，全然就是灵气与天赋，简直让人嫉妒到发疯。

顿了顿，他又说：“母亲很爱听我唱歌奏乐，他说我是四域之内最好的乐师。”

“但之前，我并未听说过你的名字。”

“那是因为我不屑于给一般人演奏。”

十七嗤笑一声，懒洋洋：“凡夫俗子是不能听到我的歌声与演奏的。”

“看来我不是。”黑影盯着他。

“你当然不是，我们俩都那么熟了。”小美人仰着下巴：“我还有很多很多曲谱，若你想听，我便给你听。”

好像一只藏着肚皮的小猫，只有高兴了才将白-花-花的肚子露出来，拿出自己藏了很久的宝物。

黑影不说话了。

天色已晚，他抬头望向苍茫深沉的天，突然问：“……你给他演奏过么？”

“谁？”

“二殿下。”

“没有哦。”美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偷偷给你听。”

他看上去高兴极了。

黑影的声音再度传来：“……那现在，你喜欢我会比喜欢他要更多一些么？”

——快说“是”。

十七却想了想道：“好像，都差不多。”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黑影又开始嫉妒了。

……什么叫“都差不多”？

墨阑是一只嫉妒心极强的狐狸，从小到大就是。

明明这小美人已经和自己待了许多个黄昏，为何还只是“都差不多”？

他阴恻恻地盯着十七，酸到牙齿都软了。

恍惚之中，墨阑的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那些他回味过无数次的场景——轻纱暖帐，美人浑身光裸，如无暇的玉，他用手背遮住半张脸，眼角湿润，被情谷欠折磨得已经不成样子。

那触感实在太真实，太让人贪恋。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人不能是自己？

为什么面前人不能是他的？

凭什么他不能拥有这么好的配偶？

就在这时，十七又说话了。

他笑眯眯：“他养着我，我把你当做朋友，朋友的话，已经很好了罢？”

朋友？不，还不够。

黑狐狸想，妖怪都是很贪-婪的，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非得吃干抹净到连骨髓都榨不出了才会满意。

他要从白狐狸的手中将他抢过来，圈进自己的怀中，用蓬松的大尾巴将他缠住，尽情品尝着美人细嫩的皮肉。

这只天真的邪祟，这颗莹润的珍珠——迟早有一天会属于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