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几十个夹道拦截的守卫。
前方马车的速度逐渐减慢了下来,十七听见他们谈话:“几位爷,这是在查什么?平时记得这边没守着的啊?”
“最近有人贩卖私盐,后面的都给我停下——你们是哪条道的?”
“青馆的。”
“哦……”
负责与官兵交谈的那个人道:“我们拉的都是些木材,私盐是万万不敢贩卖的。”
守卫斜睨他一眼:“跟我说这些无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人表情一僵,又赔笑:“不知爷可认得随县的范大人?他与我们素来交好……”
“什么意思?”守卫冷笑一声:“一个县令算什么?你这样说,我反倒非搜不可!”
马车内,侍女的脸色一冷。
十七观察到她的表情变化,眼睛睁大了些,这时就听见她到:“……待会儿也许要动手,小郎君千万躲好,莫要伤到。”
十七:“??”
一言不合就这样吗?
【小十七我保护你。】猫腆着脸蹭他。
【就你?】十七嫌弃。
他将荷包里的内丹攥在手心,随时准备逃跑。
这个阵法的优点是快、需要的法力不多,但缺点是传送的地点除了知道是妖域之外其他的都不确定,不过总是先跑为上,其他的从长计议。
【你可不要和我走散了。】他戳着猫脑袋,【到时候我们未必会在一起。】
猫点着头:【无妨,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十七乜斜他一眼。
搜查的守卫很快便下来了,一个个的打开货物上披着的麻布查看,十七注意到之前说话的那个官兵并未跟着一起下来搜查,而是转来转去,时不时指挥一下。他在这群人中无疑地位是最高的,但行动时总让人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
观察情况?找人?好像都不对。
很快,人就到了面前。
有人指着车厢让他们通通下来,侍女按住了十七将动的肩,低声道:“小郎君勿动。”
说着自己率先下了马车。
十七楼着猫听从了她的话,很快就听见外面传来“咚咚”两声,紧接着打斗的声音也传入耳中,有东西猛然撞击马车,车厢一晃。
“大胆!!你们这是要强闯么?!!”
“杀!!一个不剩!!”
十七张了张嘴,连忙撩开竹帘一看,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侍女三下五除二将一个冲上来的官兵脖子折断,回身时又踢倒两个壮汉……刀剑无眼,他们坐着的马车已经被劈了两次,每次撞击时十七都觉得这架马车要散架了,索性猫着腰溜出马车,另外寻找地方躲起来。
雨如牛毛连绵不绝,猫帮他看着周围的情况,十七拉好斗篷,运用马车作为掩体快速穿梭人群,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抓住。
所幸裴慎的人做事都很狠辣,不管三七二十一说杀就杀。他看见侍女不知用什么东西一下就扎进了那个首先拦路的官兵的身体,紧接着一脚将那人从武器上踹下来,利刃出体时,带起一条如珍珠似的血链,凉飕飕地融入雨水之中。
嘶……
十七抖了抖。
猫向他提议:“何不干脆就趁这个时候逃跑?”
十七觉得有道理:“那我们跑。”
他兴致冲冲继续猫着腰往旁边走,然而就在这时,侍女的声音传来:“小郎君!快过来!”
糟了,被发现了。
十七加快了速度,灵活地跳过拦路的木制路障,迅速朝着路边的丛林跑去,侍女在后紧追不舍,他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着后面的情况。
可是就在回头之时,十七突然注意到了侍女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等等!等等!”
恐惧、惊讶、焦急在那张端方婉约的脸上聚集,侍女朝他脸色苍白的伸出手,似乎急切地想要拦住他:“小郎君快躲开!!”
“有暗器!!”
“注意两边!是箭矢!”
“快拦住他们!”
“……”
十七心中咯噔一下,猫睁圆了眼睛:“小小小小十七!!”
却见斜前方草丛之中泛着金属的冷光,有人于灌木之下狞笑,箭尖对准他们这边,蓄了力的弓弦猛然松开!
箭矢破空的声音传入耳中,擦着鬓边而过,千钧一发之际他带着猫往前几个翻滚,敏捷地躲开了那几只箭,然而冷厉的箭矢穷追不舍誓不罢休,追着脚跟而来。
这样狗皮膏药似的追击让人开始烦躁,躲过两轮之后,十七将猫甩在一边,愤怒地绕过树丛贴着地面飞身而回!!
他的一只手在疾风之中迅速变形化作鬼相,猫在后面大喊:“小十七!小心!”
下一瞬,血花溅在树干之上!!
十七一手一个将两个弓箭手的脑袋扯下,怒气冲冲用力扔向暗处:“敢打你爷爷的主意!”
弓箭手未曾想到这纤细的小美人下手居然这样阴狠,被飞来的两颗人头砸得狠狠往后一倒,其他弓箭手也俱是一愣,十七趁着这个时候迅速追击,一把将人从暗处勾了出来,举起就是乱扔。
落地者五脏六腑都被砸了个稀巴烂,血腥味迅速勾起邪祟暴虐的杀意,在吃吃的笑声之后,那一张芙蓉面带了些鬼魅似的笑意:“……都去死!”
他一爪将人上半身拍入土中,骨骼碎裂声与灌木被压断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箭矢也被一脚踩断。
猫跳过高高的土坡,着急道:“别杀上瘾了,走走走!”
十七一甩手指上的鲜血,打了个响指,青绿色的火焰迅速在身后围成屏障,并迅速向一边蔓延:“来了!”
——破空声却在此时再次从身后传来!
白芒冲脸,他控制不住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滚落在灌木之中。
“叮铃——”
“滴答、滴答。”
哗啦哗啦的雨声爬进耳朵,十七睁眼,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车厢里。
四周万籁俱静,侍女、猫、那些拦路的人与打斗声都不见了,天地之间,唯余外面倾盆的大雨,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下意识伸出手去勾面前的竹帘,却又顿住。
……不,还有别的。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不同于正常掉落的声音,风吹起竹帘时,十七从缝隙中看见晃动的、晦暗的绛紫色。
有人于伞下勾起一抹笑。
“……下雨了,真好啊。”
“卿卿,”那人轻轻唤道:“快下来见我。”
十七浑身一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变成了鲜艳的红嫁衣。
红得就像火一样。
绛紫色的人影靠近了,很快就到了马车面前。
他的声音带着点忧伤:“虽然已知是这样的结果……可我,还是想看看你。”
“卿卿,下来罢。”
在许久之前有人对十七说,寻常人家中夫妻常以卿卿称呼彼此,虽未成亲,但他愿意以夫妻之礼相待。
世上只有一人会这样叫十七。
“……燕涣。”他喃喃。
“是我。”男人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些,伞面随着他转动伞柄的动作而动,雨水亦轻飘飘飞了出去。
十七撩开竹帘,他看见燕涣站在对面不远处,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雨停了。
一阵大风忽然而起,将地面的雨水全部吸走,霎时间场景变换,周围的丛林变成了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嫁衣上的珠宝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燕涣牵起他的手,重视到如捧稀世明珠。
十七感觉这人似乎在看他,但不知为何,他看不清燕涣的脸。
两人相顾无言,突然,燕涣开口,笑了:“……你好漂亮。”
“比我梦里的还要漂亮。”
他倾身亲了亲十七的手,只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做出了万千荣华集身的尊贵与优雅,十七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穿嫁衣,也不知燕涣究竟是有什么癖好,在幻境里变出那么沉重的衣裳让自己穿上。
不过,他感觉到了燕涣的激动——隐藏在那一吻之下。
燕涣意识到了身边人的不适应与紧张,他和缓了眉眼,拉着十七坐在亭子里。
油纸伞被收起来放在一边,他便有两只手来牵心上人。
望着心上人精致的眉眼,他忽然想,这样小的脸,这样小的手,自己只随便一捏就能将他包在手心。
他好乖。
十七便见燕涣于发呆之后回神,笑了一下:“……我的卿卿实在太好看,一时失神,抱歉,失礼了。”
十七:“……”
他咬着唇:“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园中开了灼灼的桃花,还是春季的模样,十七认出这里是兰丘园,一切与他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燕涣认真问:“你想么?”
他垂着眼,包容地望向面前人,将十七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中。
十七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
燕涣微笑:“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你也不想和他走,对么?”
见十七还不说话,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道:“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你……你若不肯轻易留在我身边,又怎会心甘情愿困于他处?”
“那你来干什么?”十七歪着脑袋问。
一只手拨过他腰间的流苏,在一段沉默之后,燕涣叹息一声:“……我又何尝不想带你走。”
在荒芜的岁月里,能有几段似火鲜艳的回忆?燕涣没数过,但每一段回忆之中都有十七的影子,有时候他也在想,就放一把能将全世界都焚烧殆尽的火罢……这个世上,有彼此就够了。
可是时间还未到。
所以他只是说:“我比他们都要早认得你,命中注定,你我总会重逢。”
你总会落在我的手里,不死不休。
十七:“你……”
他很想问燕涣,难道他不生气吗?生气自己逃了婚,生气自己让他在王都丢了脸面,生气自己投入他人怀抱……可是,燕涣根本都没说这些。
记忆中的燕涣应当是偏执的,因为他总是不让自己出门、不让其他人与自己交谈。他把十七照顾得很好,也让十七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可真当自己逃走,他又变了。
至今十七仍然看不懂他。
燕涣也并未解答他的疑惑,只是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花园里走去。
幻境很真实,每一棵草、每一朵花的运作都如天道降世,自由舒张,恍惚之中十七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还和燕涣生活在一起。
但假的就是假的。
这时,幻境的边缘产生了震动。
不过这一切似乎也在燕涣的预料之中。
“这一身衣裳是我让绣娘为你定做的,只是之前还未来得及看你穿上……如今一看,觉得有些地方还可以再改改。”
他弯了眼角,摘下枝头最美的桃花,递到十七手中,微微倾身道:“我去为你解决他——吾妻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不要忘记我……我还在等你……等第二段缘分的开始。”
燕涣松开了手。
十七愣住了,他看着男人离自己渐行渐远,一种不妙的感觉蔓延上心头。可这时掌心桃花忽而化作烈火,将他吓得下意识退后两步,等到火熄再抬头时,燕涣已经不见了。
刹那风起,桃花缤纷如雨下,又纷纷化作燃烧的火星,点燃漆黑的眼瞳。幻境瞬息之间坍塌开来,兰丘园顷刻变为灰飞。
恍惚之中,十七好像又听到了燕涣缓慢又带着点怅然的声音。
见君行坐处……
一似……火烧身。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常有生老病死之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而爱欲又生苦,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贪嗔痴者终身不得脱离苦海,也甘愿深陷其中。
燕涣没有让那些火伤到十七——那是他的心火,只会灼烤他一人。
只是留下十七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