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被十字架贯穿的空心倒三角,三角形的中间画着一个无限的符号。
这是个被简化的徽记,完整的图案应该是一把利剑隐藏于银灰色的盾牌之后,盾牌上刻画着一条绿色的蛇首尾相衔,扭曲成一个无限的形状。
在看到这个徽记的一瞬间,蔡老板只觉得自己被扼住了喉咙,嗬嗬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过去,才颤抖的出声,“他,他是……”
临川早在蔡老板震惊的时候就重新将安昱的刺青,不,应该说是烙印,盖了回去。
“没错,他是。如果上面的知道蔡老板是偷了那边的东西,你猜祂们会怎么处理?”
“不不不,是他自己找过来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蔡老板不自觉地有些发抖,他的生意再怎么大,可永远也越不过那里,越不过祂们……
“我把人带走,蔡老板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临医生慢走……”蔡老板恨不得临川长得六条腿,赶紧把这个瘟神带走,“三倍的出诊费分文不少,明天就会送到您的诊所里,临医生慢走,慢走啊!”
昏迷中的安昱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受到丝丝的凉意。
像是水流经过他的躯体,他想要伸手去抓,却只能感受到液体在指缝间划过。
他好像能听见人的交谈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指尖轻动,触碰到的是不一样的冰凉。
他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就如同记忆中的每一次一样——
不是洁白到刺目的白色。
记忆逐渐回笼,自己已经逃离了白色的地狱,但是现在又在哪里?
这里的陈设看上去有些眼熟,安昱又回忆起濒死前看到的那张脸。
是这里的白大褂,知道自己来源的人。
原来白大褂还没死。
“你醒了。”白大褂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安昱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反抗:被白大褂抓回来对他来说无异于被研究所带回去,他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能就这样回去——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束缚带捆在了床边,动弹不得。
“我叫临川,和你一样是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
回应临川的是安昱的挣扎,安昱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对于安昱来说,了结他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办法。
“我不会把你交给研究所,也不会伤害你。把你限制住只是担心你无意识的动作会影响刚刚缝合好的伤口。”临川顿了顿,安昱很明显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些什么,甚至也不在意他费尽力气才处理好的伤口。
安昱像是一头野兽,龇牙咧嘴地想要离开,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安昱腹部的伤口就已经渗出了血,手腕和脚踝上也出现了青紫的淤血。
临川摇了摇头,转身去药品柜里找镇定剂。
安昱在研究所里可能被注射过太多的镇定和抗生素,临川在抢救他的时用了比常人更多的抗生素才勉强将安昱的高热控制住,如果不是因为安昱本身就是无痛症患者,临川甚至担心普通的麻醉对安昱不会起效。
药水从冷冰冰的针里溅出,和无数次在研究所里一样。
安昱几乎是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要打针了。
“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安昱平静地躺在诊疗床上,无波无澜的眼睛倒映着灰白破败的屋顶,声音稳定如同被植入的程序。
“你的伤口崩开了,你知道这样的伤在这里很难活下来吗?”
临川俯下身,仔细地重新处理安昱腹部上的伤口。腐坏的部分已经被手术剔除,剩下的部分原本恢复的很好,但是经过安昱的一通折腾又开始泛红和出血。
“我不会死亡。”
“你需要在这里静养,起码一周以后你的伤口才能彻底的愈合。”
“你知道我的伤是怎么弄出来的吗?”
“我这里的抗生素和镇定剂不多,我希望你可以配合我的治疗。”
“是和你一样的人。”
“如果你不愿意和我沟通,我可以换一个人来。”临川站起身,伤口已经重新上过药,安昱现在的情绪也已经稳定了很多,“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绿洲,或者用城区的话来说就是‘隔离带’,在这里你绝对安全。”
老旧的门在开合之间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安昱沉默的听着脚步声的远离和靠近。
“听临医生说,你不太配合治疗?”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安昱并不想回应。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炽,是绿洲的首领,临川是我从沙漠里捡回来的。”一张硕大的脸突然出现在安昱的眼前,脸上堆满了笑意,“我能和你保证,临川和城里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他现在是隔离带的人。”
谎言,所有和白大褂相关的人都会说谎,所有人都会说谎,所有人都不可信。
“我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几乎要因为脱水死在沙漠里。我知道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但作为这片绿洲的老大,我希望你们可以在绿洲里和平相处,前提是你愿意留在这里的话。”周炽大大咧咧的坐在治疗室的地上,安昱只要侧过头就刚好可以对上他的眼睛。
他们在同样的高度上进行着交流。
临川挑挑拣拣的告诉了周炽一些安昱可能的遭遇,在安昱几乎完美的躯体下是一颗坚强的灵魂,也许对于安昱来说,平等已经成为他记忆里一个遥远的词汇。
研究所里来来往往的研究员把他当作一件不会叫痛的实验品,没有什么人类的尊严,更遑论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
也许安昱不能理解,但是周炽希望他能感受到来自同类的尊重。
“虽然绿洲不会深究每个人的过往,但是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临川的故事。”安昱还是盯着天花板不为所动,周炽也不在意的自顾自的讲述。
“他以前在城区里也算是有能力又有名气的人物,才会被研究所邀请去参观最顶尖的生物科技。”
“他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在研究所里看到过什么,但是他第二天就从城区里逃跑了。据说他逃跑的那天,研究所里起了一场大火,有很多的资料都付之一炬,很多人都说这场火和他脱不开关系。”
“一周之后,我在沙漠里捡到了快死的他。那个时候我们这里没有真正的医生,而我也以为人活不下来,但是没想到他醒了,还留下来成为了我们这里的医生。”
“我大概能知道你对临川有什么样的误会,我也知道只是我的三言两语没有办法打消你的疑虑,我也无法保证临川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他并非是研究所的走狗,他是我们绿洲的人,救过很多沙漠里的人,这次也同样救下了你。”
“我不相信。”安昱的声音没有一点的波动,和拳场酒吧的欢迎语一样机械而稳定。
“至少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让你的伤口能好好的愈合。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有一瞬间,周炽感到全身冰凉,是什么样铁石心肠的人会连救命之恩都弃之不顾。
“我不会死亡。”安昱又重复了一遍,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不会死不会死,到底是什么会让你有这样的自信?”周炽被安昱的态度气得有些发笑,“在沙漠里,饥饿会死、缺水会死、高温会死、低温会死,哪怕只是一个小伤口发炎了也会死,你到底为什么认为你不会死!”
“死亡,是指生命体失去维持其生命特征的一切能力,且永久性不可逆转的终止。在普遍的认知中,死亡是生存的反面,二者存在对立关系……”安昱面无表情的背诵着他在研究所里听到的定义,稳定的声音和复杂的辩证关系甚至可以录下来整理成生命与死亡的哲学教义。
安昱躺在治疗床上,如同尸体一样的平静,无波无澜的声音轻描淡写的讲述着人类世世代代从没有停止过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一具尸体在念念有词地说什么是死亡——周炽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迫切的想要打断和结束这样诡异的场面:
“所以你……你为什么坚信自己不会死?”
“逆转。”
周炽并没有听懂安昱口中逆转的意义。
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周炽以为安昱说得“逆转”,是安昱每一次濒死后,研究所都会想尽办法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在人还活着的时候,“逆转”可能的结果。
安昱的无知无畏让周炽感到震惊,被抢救过太多次就以为自己是不死之身,安昱的思维被长久的研究所生活影响,已经失去了作为正常人基础的认识。
“没有人能真的逆转生死,安昱,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周炽叹了口气,他很难向已经失去正常逻辑的安昱解释他之前所遭受的一切并不正常,更何况安昱对他们本来就有戒心,“时间不早了,我让临川再帮你检查一下,顺便给你准备点吃的。”
夜幕降临,周炽勉强让满怀戒心的安昱吃了一些流食,离开时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门外的临川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晚饭,他下午离开后带着药箱在绿洲中走了一圈治疗生病受伤的病患,回来后简单的给安昱换了药——是在镇定剂的时效还没过去的时候,而后他想要给安昱喂饭时,安昱死咬着牙不吃,只能换了周炽去。
“研究所到底在拿安昱研究什么,你知道吗,我下午问他为什么不会死,他居然给我背死亡的定义。”周炽现在想起下午诡异的场景,还是有些感到汗寒毛倒立。
“死亡,是指生命体失去维持其生命特征的一切能力,且永久性不可逆转的终止。”临川夹起一筷子菜,轻巧地背出医学上对死亡的定义,“这是生物死亡最基础的定义,那他说了自己为什么不会死吗?”
“临川,你大爷,你知道你和他背得一字不差有多吓人!”周炽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在双重惊吓导致的浑身冰凉里变得暖和,“我觉得他是被研究所折磨傻了,他说是‘逆转’。要我说,只要有口气,研究所把人救回来也不算什么,真死了就算是智者也做不到死而复生。就这,让他觉得自己不会死。”
“逆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