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永久性不可逆转的终止。
因此才会有“人死不能复生”,因此从古至今才会有无数的人追逐一个长生甚至是永生的梦想。
临川突然笑了出来,周炽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人都被折磨傻了,你还有心思笑?”
“还记得你和我说得丧尸是否存在吗?其实城区里也有过丧尸和人死不能复生的争论。”
“在上个纪元的记录中,丧尸被认为是已经死亡的人类,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失去生命特征,并且还能继续通过呼吸和进食保持身体机能的运转。因此,在城区的古生物学上,对于丧尸是否属于死亡的生命一直有过争议。”
“有些学者认为,丧尸是死亡的人类,不过是被别的新的病毒所操控,从人类生命的角度,它已经死了,只不过在尸体上诞生了新的未知的生命;而有些学者认为,被异化为丧尸的人类不能被认定为死亡,是因为它不符合普遍认知上死亡的定义。”
“两派的争论很有意思,我当时也会去听他们的辩论,只不过没有真实的实验数据佐证,两方的观点有时候更像是一场哲学思辨的嘴炮。由此也有了第三个派别,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不怎么科学的派别——他们认为丧尸非生非死,是生死以外的第三种状态。”
“那你更认同哪一个派别?”周炽被最后出现的第三个派别勾起了兴趣,原来还有这样打擦边球无赖的科学家。
“我?”临川笑了笑,“反正不是第三派别。他们在争论的不过是丧尸是否失去了维持生命特征的能力,可没有真实的研究数据,没有人能说清楚。不过死亡的不可逆转性在科学上是没有被挑战过的绝对真理,毕竟没有谁记录或是见证过死人复活。”
所以安昱所说的逆转,更像是在研究所里被无数次折磨后的一种妄想。
在谈笑中结束了晚饭,周炽很有客人自觉地当起了甩手掌柜看着临川收拾一桌狼藉,“里面哪位你打算怎么办?他可一点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啊。”
“先等他把伤养好再说吧。我知道你的意思,绿洲没有强迫人留下的,更何况他和之前的我一样,也许会给绿洲招来灾祸也不一定。”临川仔细地将用过得水收集起来,准备明天拿去给作物浇水,“天大地大,如果他想逃,也不是没有地方可以让他躲藏上一辈子。”
“临川,你已经逃了够久了,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周炽看着临川蹲在木桶和木桶之间细致处理还在过滤中的水,就像每一个绿洲里的原住民一样,“你知道的,绿洲和城区的矛盾不可调和,迟早……”
临川的手微微一抖,刚刚过滤完的水洒出来了一些,他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周炽,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真的好吗?”周炽嗤笑,“你看着我,不,你看着这扇门——”
门上挂着诊疗室的牌子,门后躺着受伤的安昱。
“你告诉我,这样子活着真的好吗?”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是我信誓旦旦的告诉里面的安昱,你不是研究所里的人,你和他一样;但我想问问你,你看到安昱,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逃出来了,安昱也逃出来了,但是还有多少个安昱在研究所里?”
“城区的统治一天不结束,研究所里就还会有无数个安昱,你真的能安心的在绿洲里当一个医生吗?”
周炽拉起蹲在地上的临川,强迫他看着诊疗室的门。
斑驳的门板上沾着陈年的污渍,暗色的印记在临川的眼里一点点扭曲、舞动,像是被黑烟笼罩的火焰。
耳边似乎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眼前的场景也开始扭曲,临川几乎可以感受到火焰的灼热——
是他逃离研究所的那天,也是他进入研究所的那天。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右手里还攥着被点燃的资料。这是他得以进入研究所的资本,但在这个晚上被他自己亲手烧成了灰烬。
他听见有人在喊叫,似乎是在警告他,可空气在热浪的扭曲下,声波的传导都已经变得并不真切;刺目的红光和火焰让他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可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强硬的被拽在原地动弹不得。
快跑,再不跑的话,自己也会成为那些人。
快跑啊!
跑!
终于挣脱了束缚,临川拼命的跑,耳边还能听见意味不明的嘶吼,他不敢转头也不敢停止,即使踢到了什么也不敢停止——直到迎面而来的一阵冰凉。
是水。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水呢?
临川浑浑噩噩的伸手甩开脸上的水珠,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并非在研究所的火灾里,而是在绿洲破旧的小屋中。
摆放在地上的木桶被他不慎踢翻,水正在汩汩的流出来。
临川怔愣的盯着细小的水流,一时间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怕。
他知道周炽说得没错,自己一直在逃,一直在回避记忆中的那场火。
可他不愿意想起的,真的只是那场火吗?
安昱刺伤他的那一天,他同样看到了那场大火,他看见安昱被大火吞噬,看见自己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有罪。
临川喘息着靠在诊疗室的门前,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无力的滑落,他眼角的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最后化作了一声轻笑。
是啊,他有罪。
一墙之隔,是同样的寂静。
安昱消失了。
在昏迷了三天之后,安昱在他苏醒的第一个晚上又一次消失了。
临川和周炽都不知道人是如何挣脱开双手双脚的束缚,又是怎么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的,甚至等他们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但是就和临川说得一样,天大地大,安昱想要藏起来非常容易。
周炽有些遗憾安昱的不告而别,安昱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这个从研究所里逃跑的受害者也许知道更多城区和研究所的秘密,或许还会有祂们的秘密,但是这一切现在都无从知晓。
而临川则更担心安昱还没有好全的身体,尽管安昱的身体素质可怕,但是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谁都说不好伤口是否会再一次的恶化。
还有就是安昱说得逆转。
在开始重新正视研究所里那段不堪的记忆后,临川总觉得安昱口中的逆转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祂们在研究所里研究什么?
祂们想要逆转什么,才会让安昱都记住了这个词?
祂们真的拯救了这个世界吗?
临川开始思考一些他原本奉为圭臬的“真理”。
沙漠里,安昱在回忆。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在昏迷中他想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还是那个拳场,他看到了很多比他现在要小上很多的孩童,约莫八九岁的年纪。他听见别人在喊他——不是安昱这个名字,而是一串数字。
他看见自己欢乐的应了一声,然后跑向那群孩童。在玻璃的反射里,他看见自己的样子:同样是八九岁的样子。
他冷漠的从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自己和那些同龄人们一板一眼的练习着出拳、正踢、侧踢,他知道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被送上擂台,每一张朝夕相对的脸最后都会成为一具具尸体。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安昱能看出来,这里的所有孩子都很害怕他,可安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男人的脸。
他看着男人把自己和另外一个孩子从队列中拎出来,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们丢到擂台上。
擂台上的灯很亮,远比他们训练的小黑屋要亮得多,刺眼的白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打。”中年人冷漠地说。
“打死他你就能活下去。”安昱听见自己和中年人一起说出了这句话。
擂台上战战兢兢的孩童像是被这句话恐吓到,颤抖着闭着眼冲上去——
他看着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而对手还是八九岁的孩童;他闭着眼挥拳,可对面的人突然变成了他的样子,像他一样挥拳;他低头躲避,却看见原本的擂台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堆成的山包,每一具尸体都是他的样子。
安昱沉默的从记忆里抽离,他的记忆又开始混乱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否可信,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送进拳场,也不记得拳场里的很多细节,甚至不记得第一场的擂台赛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在拳场里有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还有一股永远也散不掉的混合着酒精的糜烂味。
他躺倒在沙漠上,看着浑浊的天空,他还要继续去寻找记忆里的地方。
不远处,有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安昱,眼中写满了不甘,却又挂上了一副友善的微笑出现在安昱面前:
“我听说你也是城区里出来的,我有路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