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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星星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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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里,他在院子正中颤颤巍巍地扎着马步,重心悬浮。汗水浸透了额前和鬓边的碎发,黏腻地舔舐着光滑的皮肤,双臂虽勉强向前伸着,看起来却像是两根软弱无力的面条。

“秦骁平,扮僵尸呢?两只胳膊都能有九曲十八弯。扎稳了,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秦姝年一手掌心向上,分别伸到秦骁平的两个胳膊肘下,用力向上托了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秦骁平小嘴一撅,许是早到了极限,浑身忽然卸了力。只听“咣”地一声,后屁股便与满是泥土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他声音里略带哭腔,耍赖似的喊道:“我不练了,我不练了!”

一个妇人苍哑的声音从主屋内传来:“阿年,差不多就行了,他还小呢。”

“他还小?”秦姝年的声音变了调,叉着腰道:“我同宗的小师妹七岁执剑,你今年都十三了,将来连入门考核都过不去,别人切你跟切菜似的,回头别说是我弟弟!”

“阿姊……”秦骁平讨好地拽住秦姝年的裙角,轻轻摇着,“咱们家有一个女侠就够了,等我以后,当大厨给你们做菜吃好不嘛?”

就算上山习武,一般只有内门弟子才能日常下山执行任务并获得相应的报酬,外门弟子则每个月只能拿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例银。可他听说镇上大酒楼里的厨子个个衣食无忧,年头久了,出来自己开店也是常事。

秦殊年气不打一处来:“出息!你是个男子汉,怎么净爱琢磨些野路子?咱家你是指望不上了,唉!”她重重叹了口气。

秦骁平不服气:“怎么指望不上?阿姊回来后,我做的好吃的,可都是第一个进了阿姊的肚子!”

“你还说,我说我回家几天怎么重了这么多,都怪你。秦骁平,你给我站住,还有半个时辰!”

秦骁平趁其不备,竟从她裙边钻身而过,泥鳅似的溜进了正屋。秦姝年追了进去,只见他瞬间躲到了主座上祖母的背后,此刻正从椅子后冒出头来,朝她挑衅似的吐了吐舌头。

再看祖母,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正一脸笑眯眯地望着她。

“祖母,您又护着他。”秦姝年颇委屈地道。

祖母安抚秦姝年道:“好啦,就当是你们爹娘去得早,让他留在家里面,多陪我这个老婆子几年。”

秦姝年听了这话,心里似有些不是滋味,说:“那我这次晚几日再回离月宗,留在家里多陪陪祖母。”

祖母微笑着摇头道:“你既入了宗门,就好好历练闯荡,无须挂心家里太多。”说着,又转头看向秦骁平,“阿平,阿年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早早长大,护着你阿姊和祖母呢。”

“我可不要变成那母老虎的模样。”秦骁平撇了撇嘴。

“你!”秦姝年隔空挥舞了一下拳头。

“诶呦,是谁上次在阿年走后,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祖母!”秦骁平惊慌地连忙伸出手去捂祖母的嘴。

再怎么捂,那笑声仍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溜过屋檐,再逃到天上。

……

这次秦姝年临走前,秦骁平将双手别在身后,别别扭扭地站在她房间门外踌躇了好一阵子。直到秦姝年收拾好东西,开了门,他拔腿要跑,却被秦姝年一声喝住。

“鬼鬼祟祟的,手里藏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

“没有?”

“……算了算了,给你!”说着,秦骁平将一个装满亮晶晶彩色纸条的玻璃罐一把丢进了秦姝年怀里。这是他拿自己在小饭馆打工半个月偷偷攒的钱,从村口的小商贩手中买的。村子离镇子山遥水远,总有人淘来镇上新鲜又便宜的玩意到村子里来卖。

“这是?”秦姝年把玻璃瓶提到眼前。光线穿过其间,里面像是盛满了彩虹。

“星星纸,一共有三百多张。祖母说你要是想家了,就一天叠一张。等到星星装满这个罐子时,就可以回家了。”秦骁平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还透露出几分得意。

“……无聊,这鬼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秦骁平红着脸道:“才不是!哼,你爱要不要!”趁秦姝年不注意,他便一溜烟跑远了。

秦姝年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放进了自己的包裹。

“祖母,我走了!”

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相看两相厌,感觉自己对对方的忍耐都到达了极限,巴不得其早早离开。可真的离开,又止不住想念。

秦骁平盼星星,盼月亮,没等够三百六十五天,却等来了那个快要装满星星的玻璃瓶,和阿姊血迹斑斑的断剑。

剑断人亡。

原来人生被彻底改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秦姝年呢?”秦骁平不敢置信,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双手颤抖着揪住那前来送话的弟子的领子,一个劲地问道:“她在哪儿?她在哪儿?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说话,你说话啊!”

“……小兄弟,请节哀。”那弟子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嘴里磕磕绊绊,半天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自己也算是劫后余生,既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祖母所受打击过巨,一病不起。村里的游医束手无策,家中却请不起远在镇上的郎中。秦骁平向村长借了钱,嘱托邻居一家帮忙照看,就独身徒步去了镇上,好说歹说,硬是将那郎中拽了回来。只是等他们到时,祖母已经与世长辞,最终也不知是心病还是身病。

命如微尘,只是有人扬起来得高,落下去的时候也显得声势浩大,有的人则轻易就被一阵风给刮走了,伸出手去,什么也抓不住。

短短几日,秦骁平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孤零零的人。失去了两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亲人,就仿佛失去了同这个世界的全部联结。

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他,弃他而去?爹娘是修道之人,却在一次除妖途中双双殒命,只留下年幼的姐弟二人和祖母相依为命。因此他从小就对修炼敬而远之,觉得这就是一条随时会夺走人命的不归路,可阿姊的理念却恰恰相反。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他听阿姊的话,当初习了武,能够进离月宗待在她身边保护她,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他恨杀了阿姊的人,恨她那关键时刻缺席的师父,但更恨自己,为何拿的是一双锅铲,而不是一柄快剑?

他的梦碎成了渣。开酒楼挣大钱又有什么用?拿来给谁花?做出再好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想要予之品尝的人不在了。带着恨意做出的食物,看着别人入口时,也不曾再有过畅快的感觉。

所以后来他执意要去秋月山弄清阿姊死亡的真相,他必须给她,给祖母,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天无绝人之路,何仪见他举目无亲,收留了他,但作为云岫院一名小小的杂役弟子,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那一夜的事,就好像一个隐疾,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了解的,难以说出口的隐疾。甚至没有人肯提秦姝年等人的名字,避之如避洪水猛兽,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令秦骁平甚为苦闷,直到有一天,他去给几名外门弟子送夜宵的时候,竟无意见听到他们在酒桌上提起这件事来。

有一人醉酒后扬言,萧峦的弟子们发了疯,南宫宗主和其他几位峰主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另外一人没他醉得这么糊涂,连忙叫他住嘴,小心祸从口出。那人面红耳赤,断断续续的话中又带着几分逻辑,说很多人都这么说,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又说松烟居今日来了外客,松烟君管不到他头上来。

醉酒后的胡言,原当不得真,秦骁平却出奇地愤怒。心想阿姊他们无论如何没有害人的动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那也是一定是受了萧峦的指使。而且,离月宗不是封山不管外事了吗?萧峦这时候会见什么人呢?

秦骁平的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提着食盒径直转了个向,趁着夜色,一路摸到了松烟居。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想要是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来送夜宵的。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躲在院子里的水缸后,竟然真的没人注意到他。

主屋内点着几盏灯,窗前映出两个人影,随后声音便像风一样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往后十年,离月宗所辖领土内事务全权由冷非门代理。离月宗内患不少,现今由我一人做主,无力再管外界之事,冷宗主自可安枕。”

“此言当真么?松烟君莫不会还私藏了什么,舍不得拿出来?”

“领地与灵器,离月宗皆已悉数奉上。冷宗主还有何不满?”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没想到,往日松烟君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竟也开始对权势感兴趣了。”

“……若是山野化成火海,鹤也难有栖身之地吧。”

“呵呵。良禽择木而栖,松烟君不愧是审时度势之人,与那些只会自焚的蠢鸟不同。往后,怕是要叫你萧宗主了。”

声音就此中断,秦骁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手脚冰凉,几乎端不住手中的食盒,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有好几分钟,恐惧携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像是马上要将他勒死。

萧峦弃地让权,毫无疑问,他背叛了离月宗。可大势所趋,他就要登上宗主之位了。

少年眼里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没有人能做萧峦的对手。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不敢同任何人提起,等到窗前黑影消失以后,秦骁平偷偷溜回了云岫院,躺在床上,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除妖卫道是姊姊的梦想,但比妖兽更可怕的,是人的算计。少年意气成空,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徒然无味的躯壳,从此他像是一只困兽,固执地徘徊在自己的执念里。

那个玻璃瓶后来一直放在他的房间里,但是里面却再没有增加过一颗星星——时间对他来说根本已经停止了。直到付雪竹的意外出现,才让他重新燃起这压抑许久的,飞蛾扑火般的复仇之心。

此刻的痛苦没有任何隐瞒,如破关的山洪倾泻而出,流淌一地。

付雪竹内心深处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任凭眼中阀门一开,同秦骁平合流到一处去了。

这泪水似乎不是今天才有的,咸得像被风干后腌渍了一千年的鱼,随着水分养分尽数流失,剩下的便是心脏的干涸与饥渴。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何尝不知道秦骁平想要的是什么呢?

——请再给我一个理由,一线希望,一点爱……让我即便眼下作为一个弱小无能的人,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或赌徒,孑然一身也能继续走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远超过半个时辰的期限。两个人实在有些哭累了,靠在一起瘫坐在地上。

“绿卿姐,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秦骁平哽咽着道。

“不,不是这样的。你的困惑,你的愤怒,也是你所能依仗的东西,那种力量就在你的心里。”付雪竹的声音也变得如秦骁平那般沙哑,“输赢不在这一时。他们人生已定,不可逆转,但你还年轻,刚刚开始而已。既有执念未了,真相未明,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只要我努力修炼,将来就能为阿姊报仇吗?”

付雪竹摇头道:“我不希望你把全部赌注都压在这一局上面。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又或者根本做不到,那时你又该如何活下去?你活着,只是因为你还有想要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冲动……萧宗主见过的世界,你姊姊见过的世界,甚至是我见过的世界,你都还从没有见识过,你怎么知道,那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人生变成了卡在脖颈上的一把铡刀,她就战战兢兢地活在那把刀的阴影之下。那时她和秦骁平一样,以为前方仅剩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世人都以为死才是对仇人的最好的惩罚,为此不惜一面将自己变得与仇人一样偏执冷酷,一面又将自己之生视为可憎。

可为什么,我们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和伤害自己?

如果仇恨仅仅只能是仇恨,那么无论它蔓延到哪里,飞到谁的头上,世世代代也依旧只是仇恨本身,没有任何能使人解脱和看到其他可能性的力量。如果看不到悲剧喷涌的源头,只是去截断中间的水流,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没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没有成为想要成为的人,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世界上早已不缺少坟墓,谁也不是赢家。

秦骁平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爹娘,包括阿姊在内,都那么痴迷于修道。在浩瀚的宇宙中,人实在是太渺小了,可他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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