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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苦酒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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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一株金桂倚立窗前,叶摇而翠,花灿如云。

盛放着,骄傲着,不屈着,馨芳穿透春风,华光一瞬,又似永恒。

付雪竹端立树旁,满头满衣都是花气。

温睿廷昨夜叫她今晨来这里,所以她来了。

无需询问何时何缘故,单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完全明白了。她从未觉得时间有这样长,长到她足以完整地怀念他一遍,然后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恍然间,耳中的风吟穿插了一记亮色:“阿盈可愿与我共饮?”温睿廷从屋后绕道而来,双手一左一右各拎着一坛酒,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从哪儿得来的?”付雪竹问道。

温睿廷道:“我的私藏,刚从后院梨树下挖出来的。”

因温睿廷并非好酒之人,付雪竹惊异道:“你还会酿酒么?”

温睿廷点点头,“无事时做来玩玩的,一年只酿一回,一回只封一坛。若不是去年做多了,你可没有这么好的口福了。”

付雪竹说:“你有杜康之才,这酒给我这凡人喝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温睿廷笑道:“美酒配佳人,也算天作之合嘛。”

付雪竹不理会他这奉承之语,好奇心却是被勾了起来,伸手将酒坛要来。解开麻绳,破开封口,一股浓郁风味顿时扑面而来。

她双手一顿,料定温睿廷不会害她,这才捧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哪料,酒一入喉,痛觉便从口腔直直蔓延到天灵盖。刺激尚未过去,深沉余味立刻如滔滔江水般接踵而来,她惊觉自己平素还从未在一种食物上同时体会过酸甜苦辣,一时间面色青白扭曲,狰狞不已。

温睿廷捧腹笑问:“味道如何?”

半晌,付雪竹终于把口中之物咽了下去,忍不住掩面咳嗽了两声,惊道:“你到底放了什么进去?”

温睿廷坦白道:“酒曲一匙,糯米三碗,苦参一支,茯苓若干,甘草若干,红辣椒若干,蜜莓若干……”

还没说完,付雪竹即意识到他是在拿她作玩笑,气得面上微红,提起酒坛就朝他丢过去。温睿廷神情一变,上前以身体为缓冲,把酒坛稳稳接入怀中,内中之物更是未撒出半点。

付雪竹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温睿廷单手抬起她刚刚起封的那坛酒,仰头灌入自己口中,喉结随之颤动。

她一时看得呆住了,许久才见他停下,抬袖轻抹了一下嘴角。那表情竟出奇的平和肃穆,不见一丝戏谑之态,眉弓如山棱,眼底如静湖,珠玉般的面孔上,渐渐生出一点红晕来。

责怪的话当即被她忘了个干净。

温睿廷仰面看着青天,无悲无喜地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付雪竹心中暗惊,难怪他今日行止大异。温睿廷口中的“娘”,自然就是那位疯疯癫癫、因病仙逝的先夫人冷非颜。她立即意识到,他每年酿这一回酒,都是为了追思祭奠亡母。

只是这酒的味道……如果说美酒配佳人,那这苦酒又该配什么?他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这么多,到底从母亲的神迁中领教到了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便听温睿廷开口道:“今日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付雪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脚步早已不听使唤。

温睿廷带她去的地方是逍遥宗的西山一带,靠近时脚下竟没有路,是以二人涉草而行。草虽纷杂,亦有新旧盛衰之分,付雪竹心想:“此地原先应是有一条上山小道的,只不过行人不至,才日益颓败荒废至此。”

走到半山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缠绕不清、混乱不清的藤蔓类植物。其间数株呈现黑黄之色,大抵是枯死了,活下来的均像蛇一样竭力盘曲争占地盘,最大一棵,茎竟有腕口之粗。因枝蔓上无花无果,付雪竹一时也认不出它们是什么植物,只觉得像是变种的牵牛花。

绕过此地东行几步,便见一空荡小院,两侧各有一间厢房,正中一间陋室,无名无分地兀自立在那儿,门上无锁。

温睿廷解释道:“我娘嫁到逍遥宗的时候,带了一包夕颜花种子,就种在这西山上,常来培土侍弄。她病后忘记许多事,独还记得这片花田,便从夫人住所迁了出来,到这西苑居住。”

付雪竹指着他们来的路上看到的那景,问道:“就是那片吗?”

“嗯。”

付雪竹又问:“你呢?你那时随她住吗?”

温睿廷摇了摇头,“她照顾不了我,旁人还需照料她,我便一直随乳娘住在宗主近旁。”说着,他“吱嘎”一声推开主屋室门,肉眼可见的尘灰霎时在空中翻飞震颤,继而悠悠下坠。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伸手一挥,灵力闪过之处,一切不洁之物登时通通泯灭归无。

温睿廷这才走进去,把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转过身来看着付雪竹,一副措手不及的主人模样,“可惜没法预备茶水,现下只有这酒了。”

付雪竹无奈道:“你这时候客气什么,骗都骗我喝了,还怕未尽地主之谊吗?”

温睿廷笑笑不语,坐下来翻手从桌上拿了只杯子,把方才那坛中剩下的酒倒进去,端起来竟细细品味上了。

付雪竹嘴角一抽,心说此人的肠胃是铁做的么?她默默走进屋内,又细细打量起这里的陈设来。

由于多年无人居住,房子早已失了人味。除却面前这套桌椅,角落里一张素面朝天的空塌,一个梳妆台,几个柜子,竟然就再也找不出别的什么家当。

她一下子联想到雷隐峰上的林间小屋,区别在于,方无伤的屋子小而精,简而雅。不是核雕,就是木雕;不是熏香,就是茶具。但这个地方能称得上“雅”的,应当唯有他们身后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像。

画像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却不失为几分古韵。画中一年轻女子盈盈而立,气若幽兰,正透过岁月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山水般通透淡泊的眉眼,略带悲悯的神情,明丽的面颊,唇边的浅笑,交叠的柔荑,微皱的裙摆,一切的一切完美到只能存在于画中,也唯有画,能定格下一个女子最青春、最天真、最美丽的模样。就连画卷上的蝴蝶,亦忍不住为她驻足,流连忘返。

这样一种美是不带有攻击性的,是谁人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温睿廷遗传了她的美貌,却没有继承她的气质,这是环境所造成的。然而对于另一个人,付雪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于是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她真的是冷宗主的妹妹吗?”

温睿廷一愣,说:“当今的冷宗主只是养子,但他们二人相伴长大,却是不假。”

付雪竹转过头来,感觉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使她满意,只好急切地问道:“你的母亲,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说在她生病之前,还是之后?”

“我想知道你所见到的她。”

温睿廷又饮了一杯,才犹疑着开口道:“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她,也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爹在一起。”

“他们的感情……”

“他们不像是夫妻。我爹和欢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也能那样去爱一个人。但他和我娘就像陌生人一般,或许是因为我娘一直不正常,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都不在乎对方。我有尝试过打听他们在一起之前发生过什么事,甚至去问过欢夫人……”

“结果呢?”

“她很火大,骂他们两个有病。我那个时候有点不识好歹,直接骂了回去,我以为她要打我,但是她哭了。后来我就走了,再也没有提过。”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温睿廷的嗓音有些沙哑。

付雪竹沉默半晌,才问:“温宗主也不知道,你娘为什么会生病?”

“他说她是突然间就变成那样了。很神奇吧?明明她是嫁给我爹之后才疯了的,但我爹却毫不知其内情。”温睿廷用一种局外人的口气来讲,付雪竹听着,只觉更加荒诞。

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使冷非颜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以至于从此一蹶不振,精神完全被摧毁了?

“她疯了以后,是什么样子的?”

“就像画上那样,但她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事。再细节的,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不想见她。”

“为什么?”

“开始时并不是这样的。我总是渴望她能为我做些什么,渴望她陪我玩,渴望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能安慰我。虽然她看起来总是很温柔,但其实我感觉得到,她害怕看到我,尤其是我这张脸。这是不是很难理解?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就很少去找她了。就算去也不露面,偷偷看一会儿她在做什么,然后在她发现我之前跑掉。可惜的是,直到她死,我都没能理解过她。她留下的东西,只有闲邪剑,和那一片花田。”

温睿廷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变得通红,“阿盈,她是怨恨我的,是不是?她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生才……”

“不会的,”付雪竹一口反驳,“如果有错,也绝对不是你的错。”

“……道理我都明白,可我不明白的是,我的这颗心。我爱她,敬她,怨她,恨她,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她不能再给我任何一点反馈,如果她活着,哪怕她想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阿盈,我知道你很不好过,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但我实在没有别人可以说,我只想让你看见,我怕你出事的这颗心,也是这样。”

付雪竹静静听完,感到面上一片冰凉,伸手去摸,才发现有泪。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而哭,是温睿廷,还是冷非颜,甚至是欢夫人,或者根本其实是为她自己呢?

温睿廷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类似于“你要好好活着”这样的话,他只是到逍遥宗后很喜欢黏在她身边,巴不得他们能日日待在一处。于是付雪竹今天才知道,他竟然心怀这样一份恐惧,害怕她像他母亲一样弃他而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我可能早就死了。不是静尘村那回,而是更早,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让你再也没办法追问。你说去年多酿了一坛酒,但这个口感喝起来绝对不到一年,你是为我酿的吧?但是我死皮赖脸地活着,就是不希望你自饮苦楚,就是要你知道你值得最好的爱,无论我是疯了病了还是怎么样,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倾慕你。”

付雪竹看向他的眼睛,接着说:“一直以来没有告诉你,让你误解,是我的过错。我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才吻你的,我来逍遥宗是因为你,更不会寻死……”

突然,话一下被堵到嘴边,温睿廷吻了上来,泪顺势从他眼眶里跌下来,砸到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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