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忽至,檐间雨水如瀑肆虐一夜。
余小娃晨起时发现院中低洼处积了水,通水口被不知何处吹来的落叶堵了个实在,他忙卷起裤腿跑去清理,费好些功夫才将院中积水清出去。
今朝下了雨,气温骤降,院中又一片狼藉,无端叫人看出萧条来。
想着少爷待会起床需要热水,余小娃扭头去了灶房,幸好堆起来的柴火没教雨水泡了去,这朝还能生火做饭。
余小娃烧着水,蹲在灶边取暖,院门外响起拍门声,他疑惑地站起身,咕哝着“恁糟的雨天,又是大早上的谁会来找。”,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作小厮打扮的几人,不见多热情,只道:“小哥好,我们是郑府的,二少爷说与崔郎君约好了时辰过府,让我们来接一趟。”
余小娃把着门扣:“甚么事这般急,一大早的就过来接人,还下着雨路上多是积水,吹风又冷得紧,我家少爷风寒未愈,可不能这时辰出门去。”
郑府小厮闻言便扬脑袋往院里瞧,撇着嘴,不大乐意道:“都说是我家少爷和崔郎君约好的,你这下人好没规矩还往外赶贵客,只管去通禀就是。”
“那你们等着吧,我去跟少爷确认一下。”,余小娃砰地关上了院门,门关得急,险些扇到站前头那郑家小厮的鼻子,可给气得够呛。
余小娃在房门外拍了拍,试探着问:“少爷,您起了吗?”
须臾,房门从内打开,崔玉棠已然穿戴整齐,一副随时准备出门的模样。
“可是郑家来人了?”
“是,少爷先在堂屋里坐会,我打热水来给您洗漱。”
余小娃麻溜地去打了热水来,浸湿巾子,拧干后递过去,期间问道:“少爷,咱真要去郑家吗?”
崔玉棠洗了脸,随手将巾子扔进水盆里:“你留在家中,等人。”
“等谁?”,余小娃有些急:“东家说了让我跟着少爷寸步不离的,我得保护少爷!”
“我留你在家中自然是有用处的。”,崔玉棠偏头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肩,语气不容置疑:“此次郑府之行,我若出事,且两日内无人来家中找我,你立刻去魏府找魏大人,让他将这封信转交给大理寺卿许韫华。”
崔玉棠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余小娃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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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月初各宫嫔妃都得来凤仪殿向皇后请安,往常瑛贵妃那边都是派嬷嬷过来告假,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
后宫里都知晓这两位主子不对付,素日办宴少有将她们凑到一起的,只是今儿这遭,瑛贵妃却是本本分分地过来请安了。
皇后抬了抬手,示意身后太监:“给瑛妹妹赐座。”,她宽和地与瑛贵妃笑道,“往常请安日瑛妹妹身子都不爽利,这小殿里也就没备多余的位子,瑛妹妹莫怪。”
“姐姐哪里的话,本宫岂是那等小气性的人。”,瑛贵妃撇了一圈其他低头不语的嫔妃,怡然落座,教身后伺候的宫女斟茶。
“刚好瑛妹妹来了,本宫便将冬季调整各宫月例的事再言明一番,最近本宫忙着筹备宫宴事宜,不得空处理这些事,你等若有要另外采买的物什,就都禀到内务府,由内务府统一呈到本宫这。”
“是。”
众嫔妃起身屈膝应话。
“行了,若无事就各自退下吧。”
“姐姐,本宫倒真有一事。”,瑛贵妃低头捏着自个的玛瑙护甲赏玩,随口说道:“我见姐姐宫里前些时候从尚功局借了几个手艺不错的绣女过去,本宫那正好缺些人手,姐姐与本宫一个可好?”
皇后:“你想要谁?”
瑛贵妃勾唇一笑:“不是有位江南来的绒花绣娘嘛,就她了。”
“本宫倒是不知,妹妹竟对一司制绣女如此关注,莫非那绣女有甚么特别的?”
皇后温和的眉眼带上一丝冷意,她倒没期待能从瑛贵妃嘴里听到实话,只敛眸道:“妹妹且回吧,那位绣女在本宫这有用处。”
“姐姐如何这般小气,连个绣女都霸着不肯借。”,瑛贵妃眸底骤沉,面上已然没了笑意。
她也懒得虚与委蛇,站起身敷衍地屈膝甩了甩宫帕,扭腰走了。
瑛贵妃出了凤仪殿,面上便狠了起来,到底是慢了一步,竟让那崔玉棠的娘子混到了凤仪殿里,眼下有皇后挡着,她当是动人不得,只能另寻他法。
瑛贵妃走后,皇后便召见了余晚桃。
余晚桃恭恭敬敬地跪在殿内,磕头行礼,脑袋紧紧贴着地面,肩膀瑟缩,一副惶恐不已的姿态。
皇后起身走到对方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而后吩咐道,“抬起头来。”
余晚桃抬起头,却守着规矩,压低视线没有直视前方。
“倒是个秀外慧中的可人儿,难怪连瑛妹妹那样高眼界的人都想要。”
余晚桃小心翼翼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臣愧不敢当。”
“起来回话吧。”
“是。”
余晚桃按着规矩起了身,视线内终于瞅到了皇后娘娘明黄的凤尾裙摆,她快速扫了一眼,只堪堪看到对方面孔的残影。
皇后气势虽威严,但五官却极温婉动人,如此年岁面上却看不出甚么岁月的痕迹,可见美人在骨。
“你夫君是崔家二郎吧,江南府的解元。”
余晚桃心中一紧,回道:“正是。”
“崔家,崔家。”,皇后轻声呢喃了两下,有些头疼地捏着额。
如果那崔玉棠真如传言那般,是朝晖的长子,皇帝若得到消息,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波澜,永阳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坐不安稳。
毕竟宫里这些皇子皇女们,在皇帝的心里,加起来都比不得朝晖的子嗣重要。
可是要袖手旁观,皇后心中便忍不住愧疚,她与先皇后一母同胞,未出阁时感情深厚,无话不谈,可以说是看着皇帝和姐姐这对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的,哪怕是后来被抬为继后,她也未曾想过要动摇甚么。
“方才瑛贵妃欲从本宫这将你要去,你可愿意?”
“臣听娘娘的吩咐。”
余晚桃一俯首表示忠诚,随后却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她欲言又止道:“臣的夫君眼疾未愈,前几日文会结识了郑家二公子,他给介绍了一神医,且屡次邀他过府,方才娘娘也说贵妃娘娘点名了要臣,如此殊荣,臣实在惶恐。”
“臣与二郎只是小门小户之人,如今却得了这般关注,心中实在是惴惴不安。”
皇后闻言冷哼了一声:“郑方闻这个老东西。”
“你先下去吧,至于你夫君那,本宫会让人去看着的。”
余晚桃大喜:“多谢皇后娘娘!”
恰逢沐休日,余晚桃从凤仪殿出来便马不停蹄收拾了东西出宫去,回到家中却冷冷清清的,只有余小娃在守家。
一问方知,崔玉棠竟被郑家的请过府去了!
余晚桃放下包袱便寻去了魏府。
魏驷在后院见了她,神色竟比她还要凝重,“崔玉棠到底怎么回事?之前都警告过他要低调,可上次文会却大出风头,还惹起了郑家的注意!”
余晚桃眉头深深皱起:“魏大人,你可有办法混进郑府?”
“怎么?”
“二郎今早进了郑府,这会都还没见回家呢。”
魏驷闻言面色骇然,早知道崔玉棠是个这么不安分的,当时就应该盯紧些,去那劳什子文会。
“郑府那样的门户岂是能随意进出的,事到如今我也没法子!”,魏驷气道:“使团明日抵京,届时礼部的官员会到城门口迎接,到时候你跟着我,我带你去见长信侯。”
“若是二郎今夜回不来……魏大人,见侯爷的事还烦请您帮忙,至于进郑府,我再想想法子吧。”
余晚桃拱手作别,快步离开了魏府。
京街热闹拥挤,摩肩接踵,余晚桃疾步往东街去,未料前面被京兆府尹的巡防兵给拦住了,百姓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前头发生了甚么事?连官兵都惊动了。”
“死人啦,听说是一举子在郑家刺杀了郑二公子,这会是京兆府尹过来拿人下大狱呢。”
“哎哟,好好的读书人怎会行那等事!”
“谁知道呢,没准是被郑家逼的,咱这些小老百姓就别瞎打听了。”
余晚桃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用力拨开围观的人群,好容易挤到前面去却只能瞧见官兵远去的背影。
余晚桃拔腿追上去,果不其然,见崔玉棠满脸血污,神情木然,被两个官兵拖着走。
“二郎!二郎!”,余晚桃追过去,却被一官兵横刀挡住,喝道:“京兆府办案,闲人退开!”
余晚桃被迫停住,竭力咬着牙让自己冷静,她开口道:“我是崔玉棠的妻子,我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怎么会——”
“此人在郑大人府上公然刺杀郑二公子,我等依照律令将其缉拿归案,你既是她的家人,等府尹大人开堂审理此案时,自会传唤你过来旁听。”
余晚桃当场怔住。
她颤抖着声音大吼:“崔攸宁你个王八蛋!”
说甚么自有万全之策,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
余晚桃用力抹去脸上不受控制往下掉的眼泪,转身离开,她跑到郑府外,见其府门紧闭,一点都不像刚死了少爷的样子,遂狠狠往那瞪了一眼,才往游府去。
在游府干等许久,才等到下值的游子涧,余晚桃快速与他说了一遍发生的事。
“游大哥,我想进京兆府大牢里看一下二郎,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冲动,我要进去问清楚情况。”
游子涧闻言神色立时变得严肃,连身上官袍都没进府去换,就带着余晚桃上了马车。
“京兆府那边我也不太说得上话,我带你去找许韫华,他是大理寺卿,且是江南府考出来的,还与文大人有些交情,我在朝中与他相交不错。”
这个时辰正是官员们下值的点,游子涧还没赶到许府便在半路碰上了许韫华的马车。
许韫华得知事情,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他诧异反问:“郑老二死了?”
余晚桃:“京兆府的人是这么说的,我去了一趟郑府,他们大门紧闭,现在甚么情况也不清楚,请许大人帮帮民妇吧。”
“你先别急,既是江南府出来的举子,也算本官的半个学生,这朝随你们走一趟京兆府大牢便是。”
余晚桃感激道:“多谢大人!”
马车调转方向,一路奔向京兆府,他们到的时候,已然是酉时了,天边悬着昏黄的落日,将暗未暗,门口两座石狮旁的火把已经点上。
在京兆府前面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一辆宽阔奢华的马车,前方悬挂郑字样的玉牌。
“是郑家的马车。”,许韫华掀起官袍下摆,疾步迈上台阶,却被人拦在外面。
“本官大理寺卿许韫华,还进不得你这京兆府的大门?”
“许大人,这……您也别为难小的,实在是方才郑大人进去了,特地吩咐小的在这期间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许韫华冷笑一声,呵斥道:“立刻叫江禀林那厮出来!本官倒想问问,这京兆府何时成为郑尚书的京兆府了,好大的官威!”
门口闹成这般,早有人去禀告京兆府尹了,江禀林姗姗来迟,远远便拱着手打起官腔来:“许大人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教人知会一声,实在是怠慢了,也是下官管教不当,手底下的这些人没个规矩,莫怪莫怪。”
许韫华草草瞭了他一眼,抱手盯着他。
江禀林在心里骂了一路老东西,脸上笑呵呵地说:“许大人既然来了,那就请吧。”
许韫华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期间抬手拍拍他的胸口:“我说江禀林啊江禀林,你莫不是真给郑大人当起忠心好狗了?”
江禀林皮笑肉不笑:“许大人莫要开这起子玩笑话了,下官兢兢业业,一心只为陛下分忧解难。”
两人火药味甚浓,余晚桃和游子涧都默契地降低了存在感,一路往下到了大牢口,走过长而幽暗的通道,一股血腥味和霉臭味扑鼻而来。
江禀林小声道:“郑大人死了儿子,这会找上杀人凶手也不知在说甚,总正是在气头上没错的,许大人待会可要注意言辞。”
许韫华和郑家历来不和,在朝中你来我往的互参,江禀林不想掺和进这些党争中,索性让他们自己咬去。
他一京兆府尹,本就是拎着脑袋在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