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吗?再说我哪里有在指责你?”
刚刚巫宜静高声说的那句话,吸引了距离较近的人的视线,巫庆不想在众人面前吵架,遂把头凑近巫宜静,并降低了音量。
话未落音,巫宜静情绪激动,倏地整个人往后躲,没拿稳长柄铁锹,直直的朝巫庆砸过去。
巫庆没料到会有东西砸过来,反应慢了一步,被铁锹砸到脚趾头,因为穿的是拖鞋,瞬间脚趾头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
她痛苦的弯着身子,捂住痛到发麻的脚趾头,眉宇紧紧拧起,拧成一个小结,不可置信抬头望着巫宜静。
巫宜静也心里一颤,忙蹲下拿回自己的铁锹,看到巫庆警惕和厌恶的神色,又想到巫庆能做她做不到的事情,将道歉的话咽进肚子里。
“我可是深深的记着你以前批判我们女同学的话呢,你以为你永远不会成为我们吗?”
巫庆的脚趾从发麻到僵硬,此刻痛彻心扉,她没想到多年好友,居然会走到这一步。
“我有说过什么吗?而且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说的那几句话还谈不上批判。”
许是刚刚巫庆奶奶太过得意,在场的人还想看巫庆家的好戏,佯装惊讶的探头过来,“哟,这是怎么了?脚没事吧?”
巫庆不想闹事,摇摇头本想就此作罢,巫宜静不依不饶的说:“婶子,巫庆以前说小梦被打是活该!”
在场的小梦妈脸色霎时变了,她认为这是她们家的丑事,本来还以为遮盖过去,没想到就这么被揭开。
小梦比巫庆和巫宜静还小一岁,初中毕业就嫁给同学了,没想到小梦老公是个不老实的,爱赌博,喝了酒还会动手。
因为两人是未婚先孕,小梦家里也没讨到什么好,于是对小梦的处境不管不顾,连带生的两个孙女也从来没有过问过。
不过在乡村里,这种事也不少见,大家听听就过去了,但是不在意是一回事,当面被拆开丑事是一回事。
周边的人果不其然开始窃窃私语,小梦妈双眼漆黑,冷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阿庆念书厉害,嘴巴也这么厉害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巫庆只觉如擂鼓般的心快要骤停。
“你还说她离了男人活不了!以后遇上什么都是该的!”
有婶婆生怕事情不够大,故意提问:“小梦上半年不是生了老三了吗?我还以为两口子感情很好呢。”
“够了!”小梦妈脸色铁青,盯着巫庆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人家夫妻都没离没说什么,有些人的嘴巴不要太贱!”
巫庆咬着唇,忍住眼眶里的酸胀,直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巫宜静,“我们都知道许刚志是什么样的人,小梦偏偏不信邪,说要赌一次,吵完架后转头跟我们哭诉,完事又恩恩爱爱继续生,这不就是活该吗?!”
“唉,我说你们读书的啊,这就是生活啊,谁不是一样,吵吵闹闹的,日子都是要过的,还能离了不成?”另一个婶子,语气较为温婉的和稀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知道有风险,那为什么要去做呢?”巫庆才发现在场的人都站在自己的对面。
“因为人就是要这样的啊,你以为你很聪明,你很特别,很特立独行是吗?那你敢说十几年后你不会跟我们一样?”巫宜静语气依旧冷漠。
小梦妈依稀听到嬉笑声,面上挂不住,她也勾起一边嘴角,不屑的说:“就是,话不要说得太满。”
其余人交头接耳,巫庆依稀听到零星几句:“就是啊,读多了书又怎样,这点道理都不懂。”“死读书就是这样,叛逆,不听话。”“还好我家的上完高中就去打工了。”
巫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已然不属于这个乡村,曾经的她习惯性用沉默来逃避,事实上,矛盾靠逃避是解决不了的,甚至会愈演愈烈。
她泄气和认输的低头,“对不起,梦婶,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说话。”
说完面向巫宜静,“至于你说的,因为我未来也许会成为小梦,所以我没资格说那些话,那么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成为下一个小梦。”
巫宜静侧着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最好是。”
小梦妈哈哈大笑两声,“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自以为多读了几年书,所以可以不用结婚,我告诉你,你以为你们家老的说话算数吗?你奶奶只是哄那个外来的小姑娘呢,还想去上大学?做梦吧你!”
其余的人纷纷点头,黄大仙评价巫庆家的话,她们都心知肚明。
巫庆头也不回的远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明明只有脚趾头被砸中,她却觉得两条腿都像废了一样,灌了铅一样重。
身体也忍不住颤抖着,没有认真看路,一脚踩进了泥坑里,她用力的将脚从泥坑里拽出来,脚出来了,拖鞋还在泥土里。
她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出来,用手臂擦干了眼泪,吸着鼻子把拖鞋从坑里捞出来。
一边哭一边剧烈换气,突然气没上来,打了一个嗝,巫庆跺了一下脚,此时此刻,连身体都不受她控制,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快要回到家的时候,她紧抿着唇,吞咽下所有的委屈和落寞,要是家里的老古董知道她是这样的观念,那读书是真的没有迂回的机会了。
她走到厨房,用外接的水龙头把沾满湿泥巴的拖鞋洗干净,随后蹑手蹑脚的来到楼梯间,扒开柴火,拿出一个长了锈斑的月饼铁盒子。
她走到屋顶,昨夜下的雨水还没有排干净,她顾不上其它,找了个干燥一点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
小心翼翼的打开铁盒子,最上层就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细细看钞票上有不断流通过的痕迹,皱巴巴的。
再往下是巫庆的各种证件照,甚至已经泛黄,字迹不清的中考证她都留着。
看到钱的那一刻,她的泪水骤然停下,这是她从小攒的小金库,从前攒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去大都市看看。
却一直没有机会,以前巫庆信了老古董的鬼话,说什么不让她走是因为家里人爱她念她,舍不得她,事实上是她走了,家里的活就没人干了。
她左右望了望,许是大部分人都去帮忙铲滑坡,现在的乡村安静得家禽声都没了。
拿起月饼盒里的百元大钞,下面还有其它小面额的钞票,她唇畔翕动,手指熟练的数了一遍。
她曾经借过别人的电脑,上网搜过资料,去外边最贵的就是交通费,吃饭可以省着点,住宿的话可以蹭蹭公共设施。
只是,出去了外面,她能干嘛呢?能找到工作吗?要是老古董报警了呢?会不会被遣返呢?
正揣摩着各种未知的苦难,巫庆心里很是哀伤,空落落的,这大片的天地,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心如浮萍,起起落落,没有归宿,虚无。
楼下传来脚步声,轻飘飘的脚步声和喜欢耷拉着鞋走路的老古董们不一样,巫庆知道是许立昕。
她忙盖上月饼盒,规整的放在腿上,低头垂眸,掩饰眼眶里的红晕。
许立昕悠悠走到她身旁,也像她一样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坐下。
这房子建了一段年头了,红砖的缝隙里长了一些苔藓,还有陈年堆积的灰尘,巫庆心里不由担心会弄脏她的衣服。
随后在心里微叹,洗洗就行,况且这连体裤一点都不方便,跑路的时候她是不会带上的。
“我刚才又去了一趟那边找你,然后才听说你回来了。”
“嗯,我也刚回来没多久。”巫庆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刚刚哭的时候吸入了过多空气,吹干了嗓子眼。
“发生了什么吗?”许立昕淡然的声音,就像此时拂过巫庆脸上的微风,轻飘飘的,让人不由得放空自己。
巫庆沉默了一瞬,“你不是知道吗?”
许立昕转过头来,凝着巫庆,“人生才刚开始呢,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
巫庆微扬嘴角,果然许立昕看了她的小秘密,那里有一本日记本,记录着她内心最真实的阴暗。
只是日记停在了录取通知书被撕掉的那一天,她在那天写着:她看不到她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和未来,也许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彻底解脱。
“那是因为你有其它出路才可以这么说,像我这种人,生下来就注定是耗材,我能干什么呢?”
“可是你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也努力念书,还努力攒了钱不是?最少,一开始的梦想还是要实现的吧。”
“看过之后呢?我的现状能怎么改变?我不还是小山村里面和牛等同的人,我就没有尊严。”巫庆越说越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忍住,不想眼泪流下。
“我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就在跑轮里,一旦停下,那就是毁灭。”
“不是的。”许立昕握住巫庆的手,巫庆第一次看到许立昕眼里除了漠然以外的情绪。
她双眼炯炯有神,坚定蹙眉,粉唇微启:“亲爱的,当你拿到通知书那一刻,你的人生路已经开始分岔,你已经有了其余的选择,只要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