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日子像慢吞吞的蜗牛,在巫庆的世界里,什么都是灰色的,每天都干的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倦怠。
上次许立昕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早就听过了,无非就是未来很美好,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心脏就如同被美杜莎双眸凝过,硬梆梆的没有任何波动。
好在巫庆家的老古董觉得喜事将近,也没有计较她这几天的懈怠,真要细究来,老古董们还要感谢有巫庆在,拉近了和许立昕的关系。
当然,这些话他们是不会跟巫庆说的,他们只当是巫庆本就应该起到的作用。
偶尔在吃饭的时候,巫庆能从老古董们嘴中听到两家结好的进度条,无非就是跟别人炫耀他家能得来一个初婚高学历媳妇。
这天,巫庆从山上割完猪草回来后,听到老古董们,语气激动地嘀嘀咕咕个不知什么东西。
随即巫庆爹手上拿着着红塑料袋,带着巫庆二叔出门,正好撞见一脸懵圈的巫庆。
“走开走开!”不耐烦的推开巫庆,坐上摩托车后,又转过头来喊,“等会把番薯和烂南瓜一起蒸了!喂猪喂鸡!这几天真是不叫你你就不知道干活!”
巫庆点头,待摩托车走远后,吐了吐舌头。
处理好猪草后,巫庆走回屋子时见到地上有个深红色的本子,她弯腰拾起,居然是户口簿。
巫庆的心一跳,不知不觉就将户口簿放在她的秘密盒子里。
出了房间,也没有奶奶的身影,她猜刚才两人这么着急,也许是赶着去镇里领证呢。
她接着又去厨房,拿了一个凳子坐着削番薯和南瓜,有的已经霉变了,要是放在一起给家禽和小粉吃,会闹肚子,所以必须要削掉。
山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不知是什么禽类的啼叫回音,正削皮出神的巫庆隐约中听到了乡村很少出现的声音。
是汽车的发动机音。
巫庆擦了擦手,起身想出去瞧一瞧,不为别的,只是听到那发动机的声音,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巫庆家在村头,离其余邻居有些距离,果然她一出门就见那汽车停在她面前。
她手上还拿着一根红薯,在猜想是哪个亲戚,只是夏天很少有亲戚来串门,她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随后见那人从驾驶座下来,上身是修身的马夹,下身是宽松微阔腿裤,脚蹬运动式样的鞋。
头发随意散在周围,小巧的脸上挂着半张脸大的墨镜。
似乎有点熟悉?
随着车门一哐,巫庆回过神来,这不就是那许立昕吗?
不是去民政局领证了,来这里干嘛?
只见许立昕摘下墨镜,朝她招了招手。
巫庆不敢相信许立昕是特意来找她的,所以跟着回头,向后望了望,空无一人。
“阿庆!过来!”
只听见许立昕用那温柔的声线喊她,她突然发现那几日的相处,她还从来没有叫过许立昕的名字。
巫庆愣愣地走到许立昕跟前,那辆白车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泛着金闪闪的浅紫色,像许立昕一样耀眼。
“……你好。”巫庆走到许立昕跟前,见她迟迟没有说话,巫庆便闷闷地先说了一句问候。
许立昕噗哧一笑,“阿庆真可爱。”
巫庆难为情地揪着红薯长出来的芽根,她想,两人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吧,城里人还是挺开放的,对从小活在贬低和谩骂的巫庆来说。
“嗯……你的车真好看。”
“谢谢。”
许立昕在上衣掏了掏,“上次我不是说,脚在个人身上,全凭个人意志,然后你说,光脚的人可走不远,会被尖石头刺破,会被刺草刮破,还会猜到各种讨厌的东西。”
巫庆越听越全身刺挠,没想到她根据她的现实随口一说,这许立昕还背下来了,她只能扯着嘴角干笑。
常年在大太阳下面暴晒的巫庆,脸上又黑又干燥,一扯嘴角,顿时老了不少岁。
许立昕掏出一张卡,“呐,我想,若是让本就走了很远的光脚一点资助,也许她就能飞起来了呢。”
她将银行卡放在巫庆手上,银行卡新得没有一丝划痕,就像是刚从银行带回来的。
与巫庆沾满番薯南瓜灰尘的手,甚至还沾染了一点霉菌,对比强烈。
巫庆定定看着在阳光下同那白车一样闪闪发亮的卡片,后知后觉许立昕已经坐回了驾驶座。
她着急的拍着车窗,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舌头一时迟钝得很。
“啊,啊,那个,就是,我……”
许立昕打开了发动机,弹出点头来,“嗯?好好上学,不要想其它的,当你的生存都成问题时,有时候不必太过纠结世俗定义。”
巫庆听不懂这句话,“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她其实是想问怎么联系许立昕。
“也许吧?”许立昕留下一句不清不楚的话,看了一眼手机,便发动汽车远去。
待巫庆回过神来,只见白色汽车慢慢在一片绿色中隐去,与静谧山村格格不入的发动机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至恢复寂静,只有几声嘶哑的啼叫,回荡在空落落的山底小乡村。
她就这么愣愣地盯着手中没有一丝划痕的银行卡,直到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人在路边喊了她一声。
“哎!你家大人都出去了?”
巫庆惊了一下,将银行卡收入口袋,应了一句。
随后只听到那老人不知在嘟囔什么,依稀听到说什么命好啊,要发财啊,什么时候他也能不用干活。
巫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再度打开她的小宝盒,将银行卡工工整整放进去,再盖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反应过来,她真的有钱了!不用担心学费了!那不就意味着她能安心上学了?!
巫庆一脸虔诚地将月饼盒放好,随后用力蹦跳了好几下,“耶斯!耶斯!耶斯!”
她高兴得身子有些发抖,她的心脏第一次跳动得如此激烈,她好想哭,眼眶湿润极了,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但是她第一次流下眼泪,心口处却没有涩涩的感觉。
巫庆觉得自己好像充满电的机器,剩下的红薯和南瓜没一会就削好了皮,全都倒进大锅里。
生起火后,她马不停蹄回到房间,从最低处挖出了她视为珍宝的黑色行李箱。
这是之前巫庆妈妈回家时带回来的,只是巫庆奶奶反倒说她妈妈败家,觉得行李箱太贵了,用坏了又可惜又浪费。
拿了几个尿素袋子说,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才好用,并将这行李箱扣了下来。
时间一久,巫庆奶奶也上了年纪,就将这事给忘了,巫庆便趁着大扫除的时候拿了回来,藏进她的房间里。
巫庆虽然懂事,但也不想被人瞧不起,从前她便幻想着自己也能有一天穿着新衣服,拖着行李箱,走在柏油路上。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大楼,马路上车流不止,她每次幻想的时候都觉得未来无限可期。
好在实现幻想的时候就快到了。
她快速将她所有腰带上的东西都准备好,听到了门口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音,她小心翼翼将行李箱放回原位。
拿起脏兮兮的铁盆,佯装无事从大厅经过,余光瞧见老古董们脸色差得要命。
三个人都紧抿着唇,眉头之间都快挤出一座山了。
巫庆心里好奇,但又不敢问,因为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她,还会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果不其然,巫庆奶奶先开口,“番薯弄了没?!”
“煮好了,现在喂。”
红薯的香甜味随着风吹到大门口,巫庆奶奶见没有任何能挑剔的东西,便唉声叹气地走进去。
“我就说那个女的不老实!她那妈也是!女儿想什么她居然不知道?!”
巫庆在棚子下的厨房,刚掀开锅盖,就听见她二叔气极的吼叫声,活像发病的时候。
她不由贴着门偷听,虽然说不用这样也能听清,但是关系到许立昕,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是这么觉得,这不还好没有给她们家那么多东西,我就说家里没男人的家庭信不过!”巫庆奶奶这时候说话又很利索了。
“就是,你也是,我忘带户口本的时候,你还急得跟个什么似的,原来人家早就跑了!”巫庆爹似乎在数落二叔。
“这是两码事!我说你就是丢三落四的性格!你能干什么大事?!”
“你就能干大事?!老婆都没有!要不是妈惯着你!谁敢靠近你啊!神经病!”
“你再说一句试试!!!”
“咋地?!还想跟你大哥动手啊?!”
“你以为我不敢吗?!”
“哎呀,少说两句行不行!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巫庆奶奶大声喝斥两人,声音沙哑了几分。
大厅里陷入了宁静。
“我就说啊,女孩不能读书,你看那许立昕,读了书连妈都不要了,越读越没良心。”
巫庆奶奶悠悠开口,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自然,听得巫庆心里拔凉拔凉的。
原来许立昕跑了,临走之前还特意给她送钱,巫庆眼眶再次湿润。
她伸出胳膊,用衣袖拂去泪水,用大锅铲铲番薯的时候,眼神里逐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