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暑气去的快，转眼到了八月底，快到去学校报道的日子，巫庆期间偷偷去了李老师家。

李老师说巫庆还差一个月成年，早点去学校也找不到地方打工，于是便等着快开学的时候才去学校。

出发这天，巫庆第一次在干完所有农活后，还失了眠，好在眼周是黑色的，精神却是亢奋的。

她前一天趁家里人不注意，将行李箱搬到村里开货车那一家人那边，所以今天她只要带上最贵重的东西，便能从家里大摇大摆地出门。

睡不着，干脆就不躺着了，她起床看了一眼小粉，补了点饲料，又生火给自己煮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老古董习惯她每日做早餐的响声，便没有人疑惑这么早的巫庆要干嘛。

凌晨的山，天色将亮未亮，连回荡的啼叫声都消失不见，显得更为寂寥。

她机械地嗦着面，两眼环绕着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乡村，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咽下最后一口面后，她听到要出远门的乡亲已经陆续走去开货车那一家。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锅和碗，第一次放下碗后没有开水龙头洗，真是奇妙的感觉。

往日只要水池有脏的东西，那一定是等着她洗的。

如今最后一日了，她要彻底叛逆一次！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将锅中剩余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这样洗碗的时候就不会堵塞下水道。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奶奶拿着竹编教她的，便刻骨铭心。

做完她就回去看了一眼还活着的小鱼，自许立昕走后，她每天都会换水，还会从河里带几根水草回来装饰。

小鱼似乎不知道它在一个小小的水杯里，只是时不时的摇摆尾鳍，转动一圈。

就这样也能活那么久，巫庆都不知道是这条鱼命大，还是这山村里的山水好的原因，抑或是因为她的精心照料。

水杯表面泛起了涟漪，她将小鱼带到流动的河水里，小鱼一会就跑没影，只剩下潺潺流水声。

努力长大吧，小鱼，巫庆轻声呢喃。

她来到货车那一家人，见乡亲们在嘀嘀咕咕，依稀听到说还要等一位老人家，司机便等着了。

好在昨天许立昕偷跑的事，乡亲们暂且不知道，没有人注意到巫庆，一般也不会多问一句巫庆。

半山腰已经绕着一层雾，恰好巫庆见到雾气跑到巫宜静那栋小房子，她再三斟酌，想着还是跟巫宜静说一声。

这段日子每当她顶不住的时候，就会抬头望向巫宜静的家，偶尔能见到巫宜静缓慢移动的小身子，巫庆便觉得日子也没那么难捱了。

一面想着一面就上了山，俯瞰村庄，只有几缕炊烟，大部分人家已经换上了电磁炉和煤气炉，烟囱便成了摆设。

她走进去的时候，巫宜静刚好拿着牙刷走出来，见到巫庆愣了好久，随即不自然地笑了笑，“你今天这么早啊。”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估计巫宜静的长辈也还在睡，巫庆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我要去上学了。”

凉风起，吹散巫宜静刚睡醒还没梳的头发，握住牙刷和牙杯的手稍稍用力，“他们同意了？”

下一瞬巫宜静将碎发挽到后面去，踢了一脚面前的细竹线，“也是，凭你的性子，他们不肯也没用。”

“我下个月就成年，能为我自己的选择买单了。”凉风又起，吹动薄雾从两人身旁扫过，衣服表面浸了一层小水珠。

“你是坐那辆货车吧。”

“嗯。”

“注意安全。”良久，巫宜静涩着喉咙才说出这句话。

巫庆应的声音被风吹散，轻得听不见。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开货车的司机大喊了一声，叫出门的人都准备好，要出发了。

“那我走了。”巫庆手背在后面，两只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转着。

“哦！等一下！”巫宜静大喊了一声，转头就往屋子里跑。

凉风吹得阔叶林缓慢摆动，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雾气也要散开，渗透皮肤的凉意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鸟儿中气十足的啼鸣。

货车司机又大喊了一声，巫庆心里也有点着急，从这里下去还要走几分钟，跑也要一分钟。

就在货车司机喊最后一声的时候，巫宜静从家里跑出来，赶到巫庆身旁，边大喘气，边将一个小布包塞到巫庆手中。

“这是什么？”

“快，你快走，上车了再看……”

货车司机确实一直在催，巫庆害怕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便没有任何犹豫跑下山去。

巫宜静在半山腰，看着巫庆的身影越变越小，她喃喃：“加油啊小庆……”

……

巫庆上了车才知道今天出村的人是真的多，而她的身材是最瘦的那一个，不说年龄还以为是小学生呢。

所以不可避免的跟一个婆婆和一个婶婶挤在副驾驶座。

好在村里人都知道她性格内向，问巫庆多少，她就答多少，乡亲也不自找没趣，便也忘了巫庆这号人。

从城里下车后，巫庆拿上行李箱，将一张绿色的钞票给了司机，司机摸了摸五十元，又对着当空的太阳看了看，嘴上念着：“你这行李箱挺好看的啊。”

“啊，是。”巫庆点头，见司机没事了，她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距离高铁站还有一段路，她却不觉得累，因为从现在起，脚下的路都由她自己说了算。

她猜测此时老古董们已经起床，见到锅里没有早餐，肯定一肚子气，跑到外边来大喊她的名字。

从小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她一不听话，老古董们就会对着山大喊，一一说出她的不对，数落她的话会在山里回荡，听得她耳朵发热，抬不起头。

后来她能将所有事，有条不紊的做完。

只是现在随便他们怎么叫，反正她现在听不到，今天的天气也很明媚，深蓝天空加洁白无暇的云，对眼睛特别好。

她的心情也出乎意料的好。

闻到路边开的一家汤粉店味道，巫庆没多想就走了进去，望见斑驳墙上的菜单，一碗粉要十元。

她抻着脖子，看见两个正在吃面的顾客，碗里就可怜的几块肉和两片青菜。

居然要卖十元。

她顿时有些退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还有鼓鼓囊囊的散钱，这是她攒废品换来的散钱。

只是现在不吃，去到高铁站附近什么都很贵，这是她从小从大人嘴里听说的，什么一桶原价三元的泡面，火车站高铁站要翻五倍。

巫庆便没有再犹豫，从怀里掏出散钱，给了十张一元出去，看得出来她很用心将钱抚平，只是流通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钱，该皱的地方还是皱。

她选了一个能看到马路的位置，虽然这县城很像几个乡村围绕在一起的样子，但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也不少。

就这么干坐着发呆，直到汤粉冒着的热气糊了她一脸，感受到潮气后才回过神来。

汤上面飘着几粒葱花，吸溜了一口，满是味精味，她从小开始做饭，村里小卖部唯一的调料就是味精，故而对味精很是敏感。

还不如她的手艺呢。

她又吸溜了两大口，心想在学校或许能摆摊卖吃的养活自己，就凭这碗味精汤熬制的清汤寡水面。

此时楼上响起“咚咚”的声音，一个穿着校服，登着新且亮球鞋，下巴只有一点胡茬的男孩跑出来。

跑的有点急，骑上单车后只留下一句，“妈我去上学了。”

“慢点啊！”汤粉店系着围裙的阿姨伸着头看向男孩的背影，“我家小孩就这样，那辆单车那么细，还要好几百块呢。”

此时已经一点半，店里只剩巫庆一个人，她立刻反应过来阿姨是跟她说话呢。

“啊，这么贵啊。”她抓到后面的重点。

“是啊，他说他同学都是骑这样的单车，非得要骑，小妹我看你年纪还小，带着行李箱是去外地打工啊？”

“是啊。”巫庆点头，想着那男孩应该是毕业班的，提前开学补课。

“我家那个读书都读不进去，让他去打工也不肯，唉，玩心太重，等他成年了就好点了。”阿姨拿着包浆拉丝的抹布，开始擦拭两个锅台。

“嗯哈。”巫庆觉得阿姨更像是自说自答，便敷衍的应着。

汤粉见底，巫庆带上行李箱走出店门，朝着高铁站的方向走，走到高铁站，她按照指示配合安检后。

进入又大又亮的站里，她突然感觉有些瑟缩，不太敢直接开口问人，好在她看到了自动出票机。

虽然她第一次碰这么大的电子屏幕，但是按照屏幕上的指示，一会就搞定了，抬头还有大屏幕显示着精确的列号和时间。

哪里像老古董们说的那么难，什么走错站台，上错高铁，错过时间。

真亲身经历了，只觉得超级简单，会识字就行。

巫庆坐下后四处望了望，候车厅里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像她一样的年纪，她在心里默默猜测，不知道有没有跟她一样去上学的，又会去上什么学呢？

她的生活单调乏味，永远在那小山村打转，所以她很喜欢旁观别人的生活，猜想别人人生有多精彩。

在脑海里幻想的时候，她能从灰暗的现实解脱一阵子。

所以她喜欢观察，喜欢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