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医院门前，坎贝尔第三次抬手又放下，始终没能推开那扇铸铁大门。

晨雾笼罩着伦敦，将红砖建筑模糊成一片朦胧的暗影，就像他此刻纠结的思绪。

系统，我的心率为什么这么快？

【检测到肾上腺素水平升高，皮质醇分泌增加，符合人类紧张情绪生理反应。建议：深呼吸，控制情绪。】

坎贝尔苦笑。

控制情绪？说得容易。

自从莉莲说出那句"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后，他的大脑就处于一种奇怪的过热状态。

她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进去，该如何面对那双虽然看不见却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警告：过度情感投入可能影响判断力。宿主不属于本世界，建立深厚人际关系存在风险。】

"闭嘴，"坎贝尔低声说，"情感也是人类的优势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了医院大门。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地板蜡和某种草药的味道。

护士站的年轻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认出了这位"破获游轮间谍案的英雄警探"。

"威廉姆斯小姐在二楼东翼病房，警探，"护士微笑着说，"她今天好多了。"

坎贝尔点点头表示感谢，踏上楼梯时心跳得更快了。

他在莉莲的病房门前停下，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里面的情景——莉莲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银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香水瓶。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坎贝尔轻轻敲门。

"进来，坎贝尔警探。"莉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仿佛早已知道他的到来。

他推门而入，突然意识到自己空着手："我……应该带些花来的。"

莉莲的嘴角微微上扬："花会干扰我的嗅觉。而且，"她举起香水瓶，"我能创造任何我想要的气味。"

坎贝尔站在离她两英尺远的地方，不确定该如何开始对话。

莉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但依然虚弱，她的手腕从过大的病号服袖口露出，显得格外脆弱。

"医生怎么说？"他终于问道。

"亚硝酸盐中毒已经无碍，但嗅觉需要时间恢复。"莉莲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病情，"大概……损失了百分之三十的敏锐度。"

坎贝尔胸口一紧："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邀请你上那艘船——"

"——我就会错过一次精彩的冒险，"莉莲打断他，"以及一个有趣的人。"

她转向他的方向，尽管眼睛被墨镜遮住，坎贝尔仍能感觉到她的专注。

"你知道吗？大多数人闻起来都差不多——恐惧、欲望、谎言……但你不同。"

坎贝尔的喉咙发紧："怎么不同？"

"你闻起来像……暴风雨前的空气，"莉莲轻声说，"像臭氧和静电，像某种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能量。"她停顿了一下，"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房间陷入沉默，坎贝尔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打。

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他该承认吗？

该解释自己是如何从二十一世纪来到这个以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为背景的小说里的吗？

【警告：透露穿越信息可能导致故事进程改变，风险系数无法计算。】

坎贝尔握紧拳头："莉莲，关于这个……"

"不必解释，"莉莲出乎意料地说，手指轻轻抚过香水瓶的轮廓，"每个人都有秘密。"

"有些秘密……让一个人更有吸引力，就像我，我也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坎贝尔愣住了。

她在给他一条退路，一个不必坦白的机会，这种体贴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温暖。

"谢谢，"他低声说，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布莱克探长让我转达他的感谢。你帮助我们阻止了一场可能杀死数百人的恐怖袭击。"

莉莲点点头："船长和他的同伙呢？"

"全部落网。他们在审讯中供出了一个更大的间谍网络，苏格兰场和军情处正在联合清扫。"坎贝尔走近几步，终于鼓起勇气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女王甚至打算给你颁发勋章。"

莉莲轻笑出声："一个盲人调香师接受王室勋章？《泰晤士报》会爱死这个故事的。"

"你值得这个荣誉，"坎贝尔认真地说，"没有你，我们根本不会发现隐形墨水，也不会追踪到船长。"

莉莲转向窗户的方向，阳光在她的墨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只是……做了任何公民都会做的事……"

"不，"坎贝尔不假思索地伸手，轻轻覆上她放在膝头的手，"你做得比那多得多。"

莉莲的手在他的掌心下微微一颤，但没有抽走。

她的皮肤冰凉，像丝绸包裹的骨瓷。

坎贝尔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亲密，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放手。

【警告：检测到多巴胺水平异常升高。提醒：宿主不属于本世界，长期情感投入不推荐】

坎贝尔在脑海中反驳：闭嘴，系统。

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对一个人工智能发了脾气。

莉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你今天闻起来很矛盾，像一场内战。"

坎贝尔收回手，强迫自己回到理性的状态："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关于你是否属于这里？"莉莲一针见血地问。

坎贝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怎么总能看透他？"某种程度上，是的。"

莉莲沉默了片刻。

"我六岁时就失明，"她平静地说，"医生说我永远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我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看见'方式。"她重新戴上墨镜，"有时候，不属于常规反而是一种优势。"

坎贝尔胸口发紧。她是在告诉他，与众不同没关系吗？还是在暗示她接受他的秘密，无论那是什么？

"莉莲，我……"

"不必现在说，"她再次打断他，"我们有的是时间。"

坎贝尔想说"不，我们没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但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这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对了，"莉莲突然转变话题，"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

坎贝尔松了口气，感激这个转折："当然。你需要什么？"

"等我出院后，来香水店一趟，"莉莲说，"我有个新配方需要测试。"

坎贝尔发现自己微笑着点头："遵命，女士。"

护士敲门进来，表示探视时间结束。

坎贝尔站起身，突然不舍得离开。

这个神秘的盲人调香师在短短几个月内，以一种他无法解释的方式走进了他的生命。

"照顾好自己，莉莲。"

她点点头："你也是，别想太多……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反而更好。"

坎贝尔离开病房，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心脏比来时平静了许多。

莉莲给了他一个礼物——不必解释的自由，不必坦白的接纳。也许她真的知道他的秘密，也许她只是猜测。

无论如何，她选择不追问，选择让他保留自己的边界。

【分析：对象莉莲·威廉姆斯展现出异常高的情感智商和洞察力。建议：保持距离】

"谢谢你的建议，系统，但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走出医院，伦敦的雾气已经散去，阳光洒在石板路上。

坎贝尔深吸一口空气——煤烟、马粪、远处面包房的香气，这是1896年的味道，真实而鲜活。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事实。

但此刻，走在这条维多利亚时代的街道上，想着那个能闻出"未来气味"的盲人调香师，亚瑟·坎贝尔第一次感到，也许"属于"这个词，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两周后，当莉莲·威廉姆斯重新站在她的香水店柜台后，门铃响起时，她没有抬头，只是说："你迟到了，我闻到你的焦虑比平时多了一倍。"

坎贝尔关上门，将一束用特殊纸包裹的鲜花放在柜台上——这是他在21世纪学到的技巧，包装纸能隔绝大部分花粉气味。

"给一个不喜欢花的调香师的折中方案，"他说，"包装可以阻挡80%的花香。"

莉莲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聪明的妥协。现在，过来闻闻这个。"

她推过一个精致的水晶瓶。

坎贝尔俯身嗅闻，立刻被一种复杂的气息包围——像是海风混合着旧书页，又带着一丝电流般的刺激感。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新配方，"莉莲轻声说，"我称之为'旅者'。"

坎贝尔的手僵在半空，心跳如雷。

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亚瑟·坎贝尔找到了一个能闻出他灵魂的人。也许，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