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压迫,便有反抗,这个本子名叫:哪吒闹海。你们互相传阅,过后仔细打磨,待中秋之后便排演哪吒闹海的故事。”说完便向连城等几人示意。
连城等人连忙点头表示会意。
“南枝,你参与哪吒闹海的分析研讨,事后你与连城共同讨论戏本。”
卢南枝不疑有他,连声应是。
待散场完毕,众人与章简书辞别各自离开,章简书和朱淑真还静静地坐在会议厅。
“淑真姐,如何晓得我在等你。”章简书笑问朱淑真。
“我如何不晓得,今日听闻妹子对婚姻的独到见解,我便知妹妹有话要与我说。”当日樊楼之事,简书妹妹尚能明里暗里忙前忙后的相助于我,如今她正因和离之事焦头烂额,二人相见必是有话要说的。
“淑真姐聪慧,今日我要与姐姐说的便是你和离之事。”
“哦,你有办法?”
“我确有一法,或可一试,只是我也与姐姐言明在先,和离之事乃你家事私事,妹妹贸然插手,无论你二人最终是分是和,妹妹只求无愧于心。”
“若你二人最终和好如初,妹妹也只当枉做小人,今时今日,所作所为,只当全了你我二人一见如故的情谊”
见章简书说的郑重其事,朱淑真内心一片火热。
不为别的,只为能有一人能在此时此刻理解她的心情,并真心实意的支持她。
“妹妹,只管放心,纵今后我结局如何,姐姐也会永远记住妹妹待我一片赤诚之心。”
这世间无人理解支持又有何惧,众叛亲离又能如何,今日得一挚友,值了。
丑话说在了前面,章简书便将和离之法与朱淑真详谈。其实也简单,便是效仿上世李清照和离之法。
李清照晚年遇见二婚丈夫,岂料对方是个中山狼,婚后对李清照时常拳脚相加,还要霸占她的钱财资产。
李清照也是硬气,直接一直诉状状告亲夫,细数他种种恶行,最终二人被官府判定离婚。男方被定罪流放,女方被判劳役三年。
只是,个事个办,李清照背景强大,只做了九天牢便被释放了,朱淑真没有一个叫秦桧的表妹夫,也没有一个叫蔡京的表姐夫,更没有一个叫王珪的外祖父。
所以朱淑真不能硬刚,顺便说一下,刚刚说的那三人都官拜宰相。
章简书:“依据赵宋刑律,女子主动解除婚约需得满足以下两点:一,男方失踪三年以上。”
“不可不可,此难为之。”朱淑真摇头否认,她只是想和离,不想谋杀亲夫。再说,为了郭敬那个烂人不值得。
章简书:“二,男方犯罪流放或因罪改为贱籍,女方可主动提出和离。”
“此可一试,只是操作不当便要连同亲眷一同流放,风险太大。”朱淑真这两天也在研究律法,起诉离婚真实千难万难。
“我要说的便是这条,若妻告夫,你难免要受刑狱之苦,但若是他人状告郭敬渎职枉法呢,就在这天子脚下状告,京兆伊受理此事。”
此话,让朱淑真陷入沉思,郭敬一小吏手还伸不到汴京城。
“当然,若是他肯和离,你二人和平分手,一场风波也能消弭于无形。”章简书直接说出最终目的。状告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此事可为,我再为他加一砝码,若能和离,我做主将我嫁妆大半赠与。”朱淑真还是了解郭敬的,给了好处,他才能放手更痛快。
“此时宜早不宜迟,若他离京归乡恐怕夜长梦多。”
入夜时分,灯火下难眠的人有很多。
自回宫城之后,赵佶便对王师师念念不忘,本以为得手之后便会对王师师失去兴趣,没想到却是对其他女人兴趣缺缺起来。
为方便与美人再会,赵佶直接下令让宫人在寝室下挖地洞,一连几日如今快要挖到惊鸿阁了。
如今惊鸿阁西侧又起了一座小楼,是赵佶专门为师师所建,为方便二人以后幽会。
赵佶自以为所做之事隐秘,实际上满朝文武都在掩耳盗铃。
另一边躺在床上的卢南枝也是辗转反侧,盖因今日下午的剧本研讨会。
若说先前拿到的几出戏本是让她感同身受,悲悯愤怒,那之后的哪吒闹海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先前她也曾听过那刘大说书,当时听到那托塔李天王手中的宝塔被落下时,天王一阵惊惧,她还纳闷,只当那宝物十分厉害,之后李天王战斗做法之时也不曾见过他使用。
今日一看哪吒闹海,她便全明白了,这哪里是塔,分明是命啊。
那李天王当真可恶,处处打压哪吒,在哪吒削肉还母削骨还父,以命相赔之后,二人明明已经不再是父子,也无瓜葛。
但他仍要对哪吒莲花化身赶尽杀绝,已经不能再用孝道压制哪吒,为何他还不管不顾仍要如此。
读到那时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讽刺,那一刻她与哪吒共情了,她当然明白李靖的做法,他怕啊,他怕哪吒活着报复他。因为他干了什么事他最清楚,他心虚了。他要赶尽杀绝。
这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她以前称之为爹的男人。
若是有一天,她也能像这世间万千男儿一样,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到那时真想看看那个男人的嘴脸啊。
可惜她是女儿身,又身陷囹圄。
那哪吒最后也是命大,得仙人所救,脱胎换骨再现人间。至此,李靖的噩梦出现了。
不过让他逃过一劫,佛祖赐李靖宝塔,以塔为父,免受哪吒击杀。
当时她是什么想法,愤怒、失望,为何不让哪吒一枪杀了李靖。如今想来到是她肤浅了。
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便是让他日日夜夜活在恐惧之中,尤其是当他还有了无尽的生命。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掌事,是她卢南枝格局小了。
卢南枝、李哪吒,卢南枝、李哪吒。
心里念着名字,她的内心猛然一惊。掌事单独让她参与戏本的研讨,莫非这是掌事根据她的经历编纂的话本吗?大雾!
难道,掌事就是要救她脱离困境之人,此举又是为何,是要点化她吗?
是要救她脱离樊笼束缚,掌控自己命运,隐约间卢南枝好像感受到了不得了的事。
但她又不确定,心绪一团乱麻,思考间她想起,今日章简书在会间曾以右手食指朝着身后的黑板轻击五下。
当时只以为是为制止众人对西游释厄传的兴奋讨论。
如今想来确有不同的感受,让她想到了菩提老祖对孙悟空的暗示。
思及此,她心绪莫名的平静了。
她笑了,怕什么,大不了烂命一条。
“南枝,做什么还不睡?”旁边传来母亲的呓语。
“就睡。”
......
另一边的连城几人也有人心绪难眠,掌事今日所言带给她们诸多震撼,这花楼里的姑娘身似浮萍,随波逐流。
以前她们也恨,恨命运多舛,恨世道不公,恨亲人无情。
她们只知道恨,不知道为何恨,除了恨她们也做不了什么,今日算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只是难免觉得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掌事当真是胆大包天。
李婉玉和王明明也如往常一样回到家中。给婆母请完安,再过问一下孩儿的学业,伺候相公用过晚膳,打理一下家中的庶务。
一日的光阴便过去了,相公偶尔来内苑休息。但更多的是留宿姨娘房中或是在书房处理公务。
官宦之家豪门世族,内院大抵都是如此的。祖祖辈辈,母亲姑嫂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内宅琐事料理起来驾轻就熟。姨娘丫鬟也被治的服服帖帖。
今日李婉玉却觉得格外的不同,剖开现象看本质竟是如此这般滋味。这府中俨然是分明的阶级,父权夫权凌驾于众生之上。女子在这后宅之中生存,婆母以孝道压制众儿媳。各方主母在自家院中行使权威,以前只觉爬床的丫鬟和争宠的姨娘着实可恨。如今想来,男人才是罪魁祸首。
后宅女子争风吃醋他们当真不知吗?
我看未必,当然不排除有那一两个糊涂的。
但大抵都是装糊涂。所思所想如今她也能明白几分。
端庄贤淑的正室夫人,敬着。如此便不会痴缠哀怨,才能将心思花在儿女长辈身上,将后院打理井井有条。
貌美如花的妾室,宠着。温柔小意也可,撒娇痴缠也罢。
还有那红袖添香的丫鬟,志趣相投的红颜。各有各的滋味,谁有谁的风情。
是否隐隐有些得意:罢了,都是些争风吃醋的小手段,只要她们肯为为夫花心思。
这些她以前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敢去深想。真是越清醒,越觉讽刺,不能再庸人自扰,索性起床看书打发时间。
樊楼三层,朱淑真的房间此时也亮着灯火。
夜深了,她为自己披了一件单衣。
她伏于案前,面前摆着杂乱的书籍。
自三皇五帝到贩夫走卒,从先秦著作到今朝野史。
一本本,一页页,谱写着一个个女子的人生悲歌。
章简书口中所说上古女性氏族,母系传承已不可考。
但在神话传说中仍可窥到蛛丝马迹,上古女娲创世造人,西王母为众神之首,羲和为太阳女神又掌管历法,嫘祖众生之母,还有那填海的精卫,九天的玄女……
夏商为奴隶社会,史料较少,但当时女子的影响力并不小,外有盛姬、妇好战功赫赫,内有太姒辅佐朝堂受百官敬重,太姒更被尊称为“文母”。
虽也有妹喜、妲己之流,但时人说的更多的是夏桀暴虐无道,商纣荒淫无度。可见时人主次还是能分清的。
另一点上也验证了章简书上古母系氏族的说法,那便是姓氏名字,妹喜,妲己,太姒,妇好,姜申。其姓氏中的女字旁便是身份的延续,姜、姬、姚、赢、娄、姒等上古姓氏也是母系的传承。
直至周朝仍对女子约束较少,诗经国风篇章中多有对女子的描述。
诗经中当世女子千姿百态,上至贵族小姐下至贫民之家,女子中不乏热辣奔放,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