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霓虹灯将主干道点缀得五彩斑斓,却依旧忽略这诺大城市中不起眼的小地方。
即便是忙碌的工作日,入夜的网吧也丝毫不见半点冷清的意思,即使是在这种几乎只存在回头客且藏匿于七拐八弯小巷中的黑网吧里,人流也依旧不断,或许是因为这里低于市面上网咖的实惠价格,又可能是迫于不得不面对的年龄问题,促使他们选择在这里开个黑或是压根就要在此度过整夜,反正这群人的家人似乎也不怎么在乎他们究竟回不回家,就像那个正缩在最后一排电脑角落里笨手笨脚的给自己脸上擦药的男学生那样。
其实赵恒昆是个早就习惯挨打的倒霉蛋,从小到大,无论是被父母满屋追着揍还是挨那群社会混子的棍棒,他都司空见惯。这倒霉的男学生正拿着碘酒棉花棒对着黑屏的计算机屏幕,试图用其做镜子,给自己那张早晚都会破相的脸上药,他苦笑着想,还好自己算不上什么帅哥,也还好这次的打手没都照脸锤,否则够他心疼上好几天的。
不过这倒霉蛋竟有一丝庆幸,还好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即使他们知道自己现在不学好还被人追债,也没办法坐着飞机过来锤自己,总的来说也算能少挨些打。但说句老实话,记忆中父母的训斥已经渐渐模糊起来,也不知道这种完全没有来往的情况究竟持续了多久,大概是那对夫妻真的想铁下心来开始新生活,反正从他们在外地有小女儿后,就对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不闻不问,除非是学校老师打来电话告状,他们才会不耐烦的打着长途呵斥几句。
别的倒是都无所谓,只是赵恒昆担心,如果那个最近跟自己再网上聊得火热的外校美女想要见面,他可能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至少不能让自己的第一印象因为这些脸上的破伤口而毁掉,毕竟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个总是挨打的穷小子。
“算了,你用这个吧,我都看不下去了。”一旁身着校服的小麦肤色女孩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又朝对方桌上摆着的屏幕已经碎得不堪入目的手机瞥一眼后,打开自己手机相机,调至前置摄像头后递给对方。
这是认识赵恒昆之后第多少次见他被打成这样,连刘沁这种记忆力还不错的好成绩学生都记不得了,反正她知道,无论哪次,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自己,不管是买药还是雪中送炭借那倒霉蛋些钱,偶尔还得充当英雄用小时候父亲手把手教她的那套防身拳帮这弱鸡清理小怪,反正这么久过去,刘沁敢肯定,这防身术确实很实用,不像网上有些只写文字甚至不配图的标题党,真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人只看文字描述就能学会武术。
但无论如何,赵恒昆这款看起来似乎比主人还结实的老手机,这次是真的元气大伤,不过好在并没有寿终正寝。这人精似的小丫头刘沁总是有些来路不明的人际关系,总之她认识个能低价给手机换水屏的老江湖,就是经营着这家破网吧的老板,手艺是绝对说得过去的,至少比他运营网吧的水准高到不知道哪去,这基本上算是刘沁去过的最寒酸的一家黑网吧,她还是更喜欢在竞鱼打游戏。
至于屏幕的问题,反正赵恒昆也不需要就他而言根本消费不起的原厂屏,只要能用就行。不过要先等他处理好伤口再把这可怜的手机送过去。
“所以就是这样?”刘沁望着自己拎来的一袋子棉花棒、酒精棉球还有创可贴之类的,探口气冲对方无奈道,“昨晚你给我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是因为催债的突然给你打电话要钱,于是你就想找我江湖救急 ?”
赵恒昆尴尬的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却被对方无情打断。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拿着刀追杀了。”
“我去,这和追杀有什么区别!我本来以为这群孙子就大哥电话而已,谁想到没过几分钟就找上门来了!”这也真是倒霉催的,谁能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出门买包烟,就已经被打得找不着北。
也怪他赵恒昆原来不长脑子瞎借高.利.贷,糊里糊涂的就借到江城道上出了名不爱给人留情面的罗哥手底下的人头上,这段时间被催债人吓得是心惊肉跳,前几天更是惊动罗哥本人亲自出马,当时明明是将死线定在后天晚上十点半,却没成想昨晚竟来势汹汹,说上门就上门,说好的两天时间,就这么被这帮无情放贷者压缩至一天。
奈何这倒霉催的怂货确实借了贷就矮人一头,说话做事都没有底气,只能硬着头皮挨锤。昨天放学前,他已经跟宿管打好招呼,说是晚上不住学校宿舍,要回趟家。本是想着回家里那仍钉在市中心商业区旁还未拆迁的老房子去翻腾翻腾,看看还能不能找出点父母离家前留下的现金,却没成想,人点背的时候,是真的可以把晦气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强忍着喷嚏,头顶着一闪一闪就快要罢工的旧电灯,在充满户尘螨的屋中好一通翻箱倒柜,抽屉里,被子底下,甚至还把电视机搬起来,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赵恒昆好不容易才从这待拆迁的小破房子里东拼西凑的找出约么一千出头,也算没白忙活一趟,怎么早没想到来这里找钱。他一摸口袋,似乎自己出来时忘记拿烟,便盘算着出去买包来抽,反正现在也不是穷得只剩下人了,烟钱还是出得起的,贷也总算能上一点,剩下的只能明天再找熟人再借些,其余的也仅可能靠以贷补贷的方式来还债。
却没成想,走到门口时下意识接起的电话竟是在他心中似魔鬼低语般的催债电话,冲着电话这头的倒霉蛋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羞辱和威胁,言语中的凶神恶煞仿佛隔着手机屏幕都可以真切感受到。
在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赵恒昆就止不住的焦虑起来,他尽可能的将手机拿远,靠在墙上不停地穿着粗气,刚有些放松势头的五官立马又皱到一块去,在电话那头催债者多次提到想要他命时,赵恒昆是真的怕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他怕死,刹那间,他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而极端的畏惧,仿佛瞬间从他心底快速蔓延至整个身体,他双手颤抖着,大脑也在高度紧张下渐渐缺氧,他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竟有种感觉,可能这次,自己真的会没命。
电话挂断,头顶早就坏掉的灯泡依旧诡异地闪着,将墙上布满霉菌且光线昏暗的屋子衬托出些许蔓延着荒诞的毛骨悚然之感。这刚经历过催债电话的倒霉人锤头倚着冰冷的墙面,因刚才过度紧张而留下的汗滴顺着发丝砸响地板,听得真切。
他尽力控制自己的慌张与战栗,在聊天软件对话框中抖着手指敲下诉说着焦急惶恐,带着叹号的语句,发给自己两个仅有的置顶好友之一——刘沁,又在没能得到对方回复后心怀抱歉地一连拨过去好几个语音电话。
随着“碰”地一声,在第N次打过去等待回复时,这摇摇欲坠的待拆迁房门被猝不及防的踹开,也怪赵恒昆心太大,仿佛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一般,回来时竟然忘记锁门。
而来者正是他此时最不愿见到的人——大成,是那之前要债的混投资罗哥的左膀右臂,甩着一身腱子肉凶神恶煞的将赵恒昆往小屋中逼去,一旁瘦得跟个竹竿似的高个子小弟还毫不留情的踹碎一个花盆,冲屋里的倒霉蛋龇着牙挑衅起来。
“还,就留你条狗命;不还,下周头七,我领兄弟们去你坟头蹦迪!”
放高.利.贷的从不宽恕拖还欠款者,哪有什么所谓说好的两天时间,在他们心中那就是大哥的仁慈,只要自己哪天过得不爽,准会连招呼都不稀罕打的直接上门找麻烦。
一顿羞辱、打骂,在赵恒昆这般早就没有自尊心的烂人生命中屡见不鲜,他有些庆幸自己从这老房子中找到些钱,即使最后被这群未曾心慈手软过的债主无情掠走,但好在这笔钱的份上保住一条小命。当他脱力般躺在那干硬的破板床上时,都想不出那群人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这破旧不堪的家,又被霉运缠身的自己恰好撞上,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或许在他刚出校门时就已经被人盯上。若不是他心中的唯物主义支撑着,他怕是要怀疑这帮人是顺着网线爬过来的。
无论如何,刚到手的钱没了,但也因此被暂时放过一马,将最后的还钱日宽限道这周日,如果不能按时把剩下的钱不上,恐怕他这条值不上几两银子的小命就真的要从江城蒸发消失。
正是如此,他现在才抹着刘沁买的药,还上着她请的网。
人生啊,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以贷养贷吗?”女孩拒绝对方方才的游戏邀请,在听完他讲述昨晚经历的全过程后,冷着张脸,压着火冲对方道。
赵恒昆一甩鼠标,左手在键盘上自认为游刃有余的敲打着QWER,却还是被对方打下去一大截血,自我放弃般有一搭没一搭道,“对啊,还能怎么样,我总不能真的一直借你钱吧?反正我过两天再找个校园贷app,能顶一点是一点,正好再弄点钱好给邓月琦买礼物……”
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居然还想着那八字还没一撇的网恋对象?疯了吗。
刘沁一甩脑后马尾,不怒反笑盯着对方,眼中尽是几近迸发的怒火,“赵恒昆,你以为你老几,还配跟我谈钱?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管你要过一个子吗?嗯?我借出去的全当是喂狗了。”
也不顾正在进行中的游戏,赵恒昆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几句吓得猛地一滞,停下手上动作呆呆的望着身旁的女孩,甚至不去理会耳机那头队友的怒骂,只是发怔盯着身边人,微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
女孩压下怒意笑着闭上眼,发泄般用手搓搓脸,回想起今早起床后看到对方那一连好几条微信和来电时的感受,那种背后顷刻间冒出冷汗,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的感觉,到现在都令她头皮发麻,“说实话,我今天早上,还真以为你小命没了呢,我还在想,给你写点什么悼词好,”她讽刺般一字一句从嗓子眼里挤出,“结果呢?就挨了顿打是吧,挺好,挺好的。”
“不是……你听我说……”赵恒昆有些焦急道。
“说实话吧,咱俩着金钱建立起来的狗屁友谊,今天也就算到头了,这么说吧,你知道吗,就因为你借了那些高.利.贷,那群玩意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手机号,居然还天天把骚扰电话打到我这里,”她拔掉上网卡,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冲对方道,“就这样吧,没意思,最后再劝你一句,右胳膊有腿的,哪怕出去做个兼职呢,发点传单也总比坐在家里干等死强吧,嗯?孬种。”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再这么下去,早晚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