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手冢真是个效率之人。
具体就体现在,在和真田比完赛的第三日,幸村就在立海大的操场上看到了青学的蓝白运动服。
真田脸黑如锅底,但没有办法,他信奉堂堂正正,现在对手堂堂正正上门,他断无退缩之理。
网球部的新任会计见状,蹙起眉头:“这样好吗?”
幸村倚在窗台边,面挂寒霜,嘴角带笑:“当然好啊。”
柳望了一眼自家部长,眼里含蓄写着反对。
“没办法,”幸村平静道,白玉般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合金窗框,“谁让弦一郎对我没有欲望。”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胜过我。”
很早之前,他就察觉,或许是输给自己的次数太多,真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不要说斗志,就连一点胜负心都是罕见。输给别人,无论是不是手冢,他都会茶饭不思,勤加苦练,誓要用汗水夺回自己的尊严。
但是输给自己呢?
哦,输了也就输了吧。
幸村不喜欢这样。
若是放在从前也就罢了,神奈川的前方总有无数身影值得他们一起追逐,但是现在,幸村可以基本断定,在这一方的小小天空下,在真田之上的,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立海大不行,柳也不行,聪慧无双的数据天才也对真田构不成压力。
只有手冢可以,除了自己,手冢是唯二击败过真田的人。
真田对自己没有斗志,但是对手冢有。
这才是为什么纵使心不甘情不愿,他都犹豫默许,甚至推动真田去找手冢比赛。不求其他,只求拿手冢磨刀,磨一磨真田的求胜欲。
柳对此不置可否,但依然温和道:“你想好了就行。”
窗框上的敲击声猛地一停。
幸村最后看了一眼比赛中的两个人,一言不发,沉默地转身离开。
在这个卯月的尾声,伴随着菖蒲的徐徐盛开,立海大的入学新生们逐步熟悉了新的国中生活。
“下个月就要修学旅行了吧,”部活结束,累瘫了的丸井趴在桌上,“不知道会去那里呢?”
“如果能去海外就好了,”少年双手捧腮,“噗”的一声,吹出了一个泡泡,“夏威夷,新加坡,澳大利亚……或者去马来西亚也不错啊,我一直想尝一下那里的ABC冰!看一下和祭典上的红豆冰有什么区别!”
一提到甜品,丸井整个人都精神了。
“但是很遗憾,”柳脱下运动外套,换上正装,温文尔雅道,“立海大的习惯,为了确保修学旅行等期间学生的安全,原则上不鼓励国一新生进行海外团体活动。所以如果文太想要去马来西亚的话,需要等到国二。”
听完,丸井整个人都焉了下去。
“根据对往年数据的统计,本次修学旅行前往京都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四点三二,前往奈良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一点一七,前往北海道的概率是百分之七点九三……”
“京都?”丸井哀嚎,“不会吧,又是京都……”
此刻,他正好看到幸村提着球拍进来,兴冲冲问:“部长,下个月的修学旅行你想去哪里?”
“我?”幸村拿起纸杯,在饮水机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递了一杯给身后的真田,“大家想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吧。”
“这个答案太狡猾啦,”丸井愤愤,“那么副部长呢?”
真田倒是认真想了想:“学校安排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
丸井彻底瘫回桌上,算了,和他们聊不起来。
“你们还要继续打吗?”柳背上书包,讶异地看着真田和幸村似乎又折返回网球场,“时间已经不早了。”
“是,”
幸村调整了一下固定头发的额带,回眸一笑,“放心,我就陪弦一郎再练一小会儿。”
真田精神高度集中。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幸村手上的黄色小球,抛高,旋转,下落,撞地,反弹,“砰!”,一个重击,又准又狠地将球击回。
幸村岿然不动,只是右脚往前半步,转腕一挥,便将球完璧归赵。
真田不敢松懈,沉着迎敌。
一球,两球……真田不断地平静内心思绪,但是连输三次的屈辱回忆还是让他烦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手冢,似乎很突然的,他就想到了。
而手冢……
所有的球都会落在他的一步之遥,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在某个范围内变得缓慢,凝滞……
幸村后退半步,漂亮的手腕随意一抖,就让球在球拍上滑溜地转了个圈,乖巧飞向真田的另一边。
如果要破解的话,
真田想,迅猛、利落、果决……
脑海里似乎有雷声在闪。
幸村不紧不慢,脚底生根,腕部猛一发力,将球回敬到真田前方。
盯着来球,
真田专注一心,
一道闪电似是贴着真田头皮贯穿而下,伴随着他手的举起,黑云压山雨如镞,霹雳火光龙起陆,蜿蜒莫测的白光纵贯天地,撕碎开裂了整个苍穹。
气贯金石,天地动色。
上皇赫赫雷霆主,真田膝盖稍弯,借势蓄力,自是应当镇岳瀚海,囚鬼缚虎,万夫莫敌!
“砰!”
球从幸村脚边飞过,气势万钧,神鬼莫测。
“了不起呢,弦一郎,”
良久,球网背后传来幸村带笑的声音,“这是什么?难知如阴,还是动如雷霆?”
真田喘着粗气,没有回答。
“精市,”他反而道,声音有点哑,“谢谢你。”
手冢领域,难怪他会在打球时想起手冢,原来是幸村。
“谢我什么?”
幸村绕过球网,笑吟吟走到他面前,“弦一郎可不要乱想,我只是想到小时候陪你练其徐如林时的场景,所以才试了一试,和手冢君没有任何联系。”
闻言,真田难得笑了一下:“嗯。”
天气日益变暖,两个人就这样就着暮春晚风,坐在网球场旁的长椅上休息。
“其实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幸村支着下巴感慨,“不过我还真不喜欢他那几招,”他甩甩手腕,皱眉埋怨,“手酸死了,比我想的还累。”
此言一出,手腕一热。
真田自觉主动地将其搁在膝盖上,细心揉捏。
“是我的错,”真田道,就着姿势将幸村拢入怀中,“如果我当时就能想出来,也不会连输他两次。”
“没关系的。”
幸村靠在他肩头,懒洋洋道,“你可以过两日挑战回去。”
“嗯。”
“不过你这招,”幸村道,闭目养神,“似乎还不完全,你对上手冢依然会相当吃力。”
“嗯。”
“而且这一招对你的膝盖不好,不能频繁使用。”
“嗯。”
幸村又补充了几点,真田一路说“嗯”,直到最后,贴心的幼驯染觉得再无缺漏,才笑着抬手,不断揉戳某人的脸蛋:
“好啦,最后祝弦一郎旗开得胜!”
真田佯怒,一把拍下他作怪的手:“现在你的手不酸了?”
幸村嘴角微微翘起,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板着一张脸,严肃道:“嗯。”
真田憋不住,见状又笑了。
“你真是,”
他一时百感交集,伸手拉起幸村,并为对方好好穿上外套,“真的是……”真的是认识你太好了。
“好了,”牵起对方的手,真田道,“我们一起回家。”
我和你,一起回家。
手冢国光是个严谨的人。
自他出生,他就一路秉持坦荡做事,干净做人的原则,尊敬师长,友善他人,不偏向、不越轨、不出格,更不因一己私欲而贻害他人。
他自认问心无愧,所以他不明白,眼前的学长们到底在愤怒什么。
“就是你吧,”网球部的学长大力推了他一把,差点将他撞在墙上,“眼睛长天上的一年级小鬼!”
网球拍横扫过脸,眼镜被挑落在地。
手冢下意识想去捡,结果一只脚踩碎镜框,“你!”对方凶狠地提起他的衣领,“在和你说话呢!”
“果然,一年级的小鬼就是欠收拾!”
“上礼拜就想抓你了,”对方啐了他一口,“好容易死老太婆不在,结果你人跑的到快,一放学影子都没了!”
死老太婆……应该是龙崎教练吧,手冢想,龙崎教练不在的那一天,哦,他提前请假去了神奈川。
腿上一阵剧痛。
大概是被人踢了。
“这次就给你好好上一课,”学长们举起球拍,眼里扬起几分残忍戏谑,“教教你该怎么使用球拍!”
一拍挥下!
打的不是球,而是人。
条件反射的,望着直冲眼睛而来的武器,手冢下意识地举起手格挡,“哐当”一声,腕部剧痛,而对方还嫌不满足,高举球拍,准备——
“为什么这么吵?”
逆着夕阳,两个人走了进来,带头的学长暂停手中殴打,扭头不耐烦吼道:“长不长眼睛啊,不想也被上课就——”
对方吞咽了半天,盯着来人的脸,语气骤弱,
“……就,就,和你不相干……”
幸村环视了一圈,淡定地拿出手机,拍照。
“咔擦”声惊醒了一干人,“喂,你们是几年级的小鬼?”学长们回过神,气势汹汹围上来,这让真田眉头一皱,将幸村护至身后,并且松开自己的领带。
“不行。”
幸村按住真田,“这里是青学。”
不是自己的主场,动了手完全说不清楚。
所以,幸村没有一点犹豫,直接退出屋外,对着领他们来网球部却还没远去的门卫老伯大喊,声动云霄:
“门卫叔叔!救命!这里有人想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