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偏殿的。
弦一郎,他想,莲华王院,难怪他坚持要拉着自己来莲华王院,难得一次的修学之旅,真田唯一的目的居然是给他祈福。
弦一郎。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快步走向真田,黑发的少年此刻正倚在夜泣泉旁的亭柱上,纵非正立,却也身姿笔挺,目光犀利,一副刚毅果决的帝王之像。
望见自己,他眼中的锐利稍稍褪去:“结束了吗?”
幸村却没有说话,他停在他面前,“弦一郎”,他这样喊,然后突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住对方。
弦一郎。
身下的人仿佛一僵,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顺从了下来,他搂住幸村,静静站在晚风中。
“谢谢你。”
幸村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没关系。”
他回应道,并神色温柔地,将怀中人抱的更紧。
两个人漫步鸭川旁。
沿着青石板路,听着淙淙流水,踩着火红槭叶,顺着祭典人流,真田一路跟着幸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
木屋、灯笼、牌匾、虫笼窗……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又从他们身边离去。
难得驻步,幸村停在一处町屋门店前,伸手从货架上取了一支纸风车,笑着吹了一口气。
橙黄橘绿,四色叶子吱吱呀呀,在空中呼啦啦地转。
“弦一郎不问我去哪儿吗?”
真田却道:“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如果我哪里都不去呢?”
“那就哪里都不去。”
幸村闻言,莞尔一笑,就像明月点亮了星空,他牵起真田的手:“好吧,那我们就那里都不去。”
哪里都不去,
散漫放纵,直情径行,只有慢慢走,慢慢晃,两个人一起,遍数鸭川的人间百相。
临近傍晚,华灯初上,不远处的居酒屋和餐厅也陆陆续续开张,往来的员工们开始弯腰在河上装饰纳凉床,预备今晚的川床料理;而在桥上,梳着岛田髷的艺伎身着深黑引折,在三两个侍从的簇拥下,打着白伞惊鸿一瞥;再往前,几个异地游客正对着河岸边稀稀落落的石块跳乌龟,时不时拍手叫好。
一派太平祥和之景。
转个弯,遇见即将收摊的店面,幸村好奇上去查看,发现货摊上摆着一排排卖给外地游客的礼品,有绘了花与蝶的手巾扇、有棠棣花模样的发夹、有绣着小狗儿的零钱包、还有京友禅制法的眼镜布……他看着有趣,有心也想送些东西,特别是给真田,只不过挑来挑去,到底都不合心意。
甚至接连逛了一排店,皆是如此。
真田也不急,随着他玩。
几轮下来后,部长们赠予网球部其他人的礼物倒是齐全了,唯独他自己送给真田的,迟迟没有着落。
“弦一郎生日才过呢,”幸村苦恼不已,“真不知送什么好啊。”
“没关系。”真田道,主动接过他手上的购物袋,提在自己手上。他抬头仰望已经高悬的明月,“你一定要送的话,只要陪我走一走就行。”
幸村讶然,一口拒绝:“不行。”
“?”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幸村笑着,上前挽住真田胳膊,“我刚才也想着,今夜弦一郎要是肯陪我再走一走就好了。”
今晚的月色是真的好,真田懵懂想,真的好。
走出热闹的祇园,双方沿着小路一路向下,往下是一色松柏翠竹,大竹林里明月光,淡淡的月华挥洒在地,映的前方皎洁如霜。
牵着手,一路走,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又觉得好像什么都说了。
晚间风大,掠过竹林。真田听到耳边窸窣声,担心幸村着凉,于是他停下脚步,放下购物袋,像往常一样,取下对方身上随意披着的外套,为其仔仔细细穿好。
系上最顶端的纽扣,整理好的领带,真田这才松手。
“副部长好贴心呢。”
“嗯。”
“弦一郎,”立在月光下,幸村注视着他,似乎笑了,也似乎没有笑, “真奇怪,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希望能和你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呢……”
他的声音分明很轻,很淡,却引得真田牵着他的手不自觉一松,
转而,却又握的更紧。
“是啊,”他也这么说,“要是能一直走下去……”
就好了。
他们一路步行回旅馆。
“咦?”
丸井吹出的泡泡“啪”的一声,破裂在空中,“你们是一路走回来的吗?可是莲华王院距这里要有七八公里啊!”
“是啊,”幸村笑道,“因为我们都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参观结束后,我就和弦一郎商定,干脆一起沿着街道走回去好了。”
“啊?”丸井震惊,“纯走路,部长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啊,”幸村轻笑,“京都的街道很美,而且弦一郎也一直陪在我身边。”
就是因为有副部长在身边,丸井偷瞄一眼不苟言笑的真田,内心诽谤,我才觉得会无聊啊。
幸村将礼物分给在场的网球部诸位,红头发少年兴高采烈接过,并也拿出两盒甜点作为答谢。
“对了,还有这个,”丸井端起桌上已开封的白盒子,略一犹豫递到二人跟前,“这是我之前预约的三千岁,啸月的春季限定和果子,只是,对不起啦,部长,他们吃的太快,现在只剩两个了,但是莲二和你们都还……”
幸村拨开盖子,果然,盒子内只剩下两个樱花色的金团。
“所以……”
丸井想着,要不要借个刀均分一下?
但他话音未落,“你把这个单独送给柳,”幸村道,并自然而然地用手指夹起另一个,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咬下,另一半则举手递到真田嘴边,像往常一样,
“来,张嘴。”
白皙纤长的手指就这样直直竖在面前。
真田心猛地一跳,蹙眉,显然是不大情愿。可他在这方面一向拗不过幸村,只能无奈咬下。
当唇齿真碰到手指的那一瞬,心跳似乎快了一倍。
但很快幸村收回了手,只是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唇瓣上,令人久久无法忘怀。
容不得真田多想,陆陆续续,包括柳在内的其他同学都纷纷归来。
柳似乎疲倦不已,千恩万谢了丸井的甜点后,就先一步告辞。丸井倒是和他们坐了一会儿,但不多久,就有B班的同学下来找,拉着他上楼说要组队打枕头大战。
丸井兴冲冲前去助威。
“还真热闹呢。”
听着楼上嘻嘻哈哈甚至时不时地动山摇的闹腾,幸村笑着起身泡花茶,浅啜一口,冲淡口中甜腻, “就是可惜,今夜是旅行的最后一晚了。过了明日,一切都要回归日常。”
“对了,”他忽然想起,也顺手递给真田一杯,“弦一郎你没有忘吧?关东大赛可是在七月,离现在也不远了。”
虽然是一年级新生,但以双方在网球部的地位,可以说是必定会上场。
闻言,真田的目光刹那慎重: “自然不会忘。”
真田,我们一起进这所学校吧,他想起眼前人当时对他说,然后,由我和你一起来争夺天下。
好,他当时许下承诺,我和你,一起来争夺天下。
这份誓言,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就好,”幸村笑道,只是他看真田那副严肃的样子,不自觉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可副部长怎么是这幅表情?紧张还是,莫非……弦一郎也会害怕?”
“哼,”
对此,副部长丝毫不掩自身不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那一群碌碌之辈,有何可惧?!”
话虽狂妄,但真田私下还是谨慎的,事后专程找柳咨询了青学相关。
“手冢国光?”数据天才听到这个名字,连笔记本都没有翻开,直言道,“他在关东大赛上场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四五。”
“这么低?”
幸村正在低头拟定出赛名单,听到此处,直接插了一句,“真意外,以手冢君的实力,我还以为哪怕他手腕没全好,青学也要逼他上场呢。”
“青学推崇论资排辈,”柳温和解释,“即便天赋再高,一年级新生都不可能成为正选,再加上他手腕还需静养,百分之零点四五的概率,已经是我尽量往高里预测的结果了。”
“是吗?”
幸村闻悉,扭过头去,对着一旁的立海大前任部长淡淡一笑,“那我还真是要谢谢您了。”
“不敢不敢。”
前任部长忙摆手道,“不是我对幸村君有恩,而是青学自身的问题太大。唉,东京的青春学园好歹也是出过越前南次郎的一代名校,现在却沦落到连都大赛都危险……扯远了,别的不提,我听毛利说,今年冰帝学院那边也出了个了不得的新生,一年级单挑所有正选,最后和幸村君一样,成了冰帝网球部的部长。”
如美玉雕出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叫什么名字?”幸村凝视着素白的纸张,“那位新任的冰帝部长?”
“迹部景吾。”
迹部景吾,幸村同步在心里念了一遍,却已是无悲无喜。
“那又如何呢?”他云淡风轻,毫不在乎,“我们可是立海大!”
立海大的三连霸,
绝无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