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修，班任一手端着罐头瓶一手卷着一张纸走了进来，与此同时楼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老爷子虚空点点自家这些早就伸着脖子等好消息的小滑头，让前排的左右护法把秋冬季节时间表更换上墙，“明天开始执行”的叮嘱淹没在兴奋的喊叫声中。

变化并没有很大，只是把午休减去的半个小时填移到了放学后，大家也终于迎来了传说中安陆市排名第一、长达整九十分钟的晚餐纯享时间。

说到这一点，就不得不顺带一提四中以自由宽松为名的校风了。六个小时的大课、自己发挥的早晚修、丰富的文娱生活、除了不许染发抽烟和必须穿校服，几乎没有禁忌的校规、按时按点的双休、绝不含糊的节假日、还有从不区别对待的走读住宿生……这些特点还意外地促进了学校周围异常发达的商业，四中旁边的店铺是出了名的种类丰富，生意是真的红火，但也是真的难租，所以经常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你找我我找他地托那个有朋友在四中的代购各种紧俏的漫画资源和限量的游戏周边。

据说校长在每年教育局的安全会上，经常上一秒还来不及为垫底的成绩伤心，下一秒就被领导点名表扬二十多年没有过恶性安全事故，最令人省心。

也是，装扮时间宽裕，大部分又没有成绩压力，对学生的隐私给予了绝对的尊重，因此高中三年级各有各的快乐，一个个穿着校服走出去，无论逛到哪里，都一幅大大方方、开开心心的漂亮迷人模样。

那句流行话怎么说来着？一中的回廊二中的阁，三中的体育博摩托，四中的美女笑呵呵，五中六中是留学窝。

有一年四中的学生流行在校服背后画简笔画，这下好了，一千多名学生放学后背着漫画人物满安陆跑，每晚都有人在社交平台上海底捞，其他收到学生倡议书的学校苦不堪言，一怒之下举报到教育局，痛斥四中这种放纵学生的行为已经对社会风气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然后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当众表示一定、马上反省整改！回过头学生在小区里遇到他，还笑眯眯得给自己的金木研和董香要来了这位大肚子校长的签名。

“总不能出不了成绩还不给孩子们开心嘛！”开会时他总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

周一上午大课间，语文组办公室收上来的演讲稿堆了满满一桌，两个年级十六个班共计八十份，两个年级的组长互相换过，再打乱顺序，随机分发给在任的老师，每位在自己过目的十篇中择优挑选一到两篇，经过最终讨论一致定下周五参赛的人选。

作为高二年级的语文组长，给两个理科实验班带课的鲍杰是一个狂热的毛选作品迷，他爱好黑格尔的《逻辑学》，闲暇时就给学生们大讲特讲辩证唯物论，所以他几乎是带着标准答案的，快速又决绝地翻判着手中尚且稚嫩的作品。

不是太过主观，就是太过片面，不然就是太过浅薄，有一篇粗粗读起来文笔不错，但实在经不住细看，通篇圣人言的素材堆砌，活像把世界上所有有名的著作，剪切出最精彩的一句复制粘贴，轻浮又混杂的，不成样子；还有一个作者年纪小小，却是可悲的一个庸俗事务主义家，经验情感显而易见，理论认知四六不沾，字里行间收不住的沾沾自喜。连连摇头，在他看来，半篇都未能逃出生天，转念又觉得自己对新生太过苛责，于是捏着鼻子把最后两篇放到旁边，起身凑去其他座位上继续围观。

“理论是行动的纲领，解释了客观世界还远远不够，因为我们的思想品德落后或者超过现实的现象是常有的，所以只有利用主观能动性不断地矫正落实我们的行为举止，才能得到预想的结果……”

“美国科学史家J.布罗诺夫斯基在他的著作《科学与人文价值》中写到：‘就公共生活的世俗标准而论，学者们在他们的工作上，多具道德。他们不发狂论、不欺骗，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游说。他们既不诉诸偏见，也不诉诸权威，他们常常坦白承认自己的无知。他们的……’决定做李森科还是学卡米勒可能我们不做纠结，但是客观现实世界的变化运动只要没有完结，我们在实践中对“立德树人”这一真理的认识，也就永远没有完结。”

年轻的老师习以为常地松手，鲍杰抢过演讲稿，翻回首页，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脸上的肌肉横拉，笑意随即爬上眼角。“好好好！”久逢知己、忘年之交，他朗声大笑，心里评价着这篇写到他心坎上的文章：有文采、有风格、有格局，紧扣演讲主题，结构层层递进、论述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读起来朗朗上口、字字珠玑，真是酣畅淋漓，痛快又精彩！

周五下午两节课后，大家闹哄哄的，纯饿战士风卷残云般跑去超市觅食，有男生拎着两张板凳，一边趁机和身边的女伴夸耀力气一边往广场走去，鉴于教室门口的人太多，嘉行因此斜挎着杯换到东边的走廊尽头接水，不知道一门之隔的洗手间里，她成了别人背后讨论的话题中心。

“怎么样？”

“全网都没搜到。”

沉默了半晌，说给自己听似的，“怎么会这样？”

又走过来四五个女同学，其中一个看到她，惊讶得张大嘴巴，疯狂扯着话在兴头的同伴，冷哼了一声，有人故意擦过她的肩膀转进帘内，哦，是她的同桌王雪芯。

四点半以前，高一高二年级所有的学生都到齐了。

国旗下一张带着麦克风的演讲台放置在正中央，桌面架着三面透明亚克力板，角落里铺着红布，奖品摞在上面，围栏前拉条红色横幅，活动坐牌和海报分别贴在横幅两侧，最前排放着五张寝室同款的木桌，上面纸笔具备，十个评委席，没有派头的校长坐在中心位，参与打分外还负责在比赛结果出来后，给冠军在获奖证书上署名并颁奖。

嘉行排在第八位，应该是宣传部的学生挂着相机忙前忙后地拍现场照。

多数参赛选手都选择800字、五分钟这一档作为流畅连贯表达主题的标准型；

1000字，六分钟的演讲时间就更适合嘉行这种微微加一些深入探讨的文稿；

台下静不下来，“你看你看，那个就是一班的两朵金花……”

“真好啊，长得漂亮，成绩还那么好，刚刚讲得那么好，声音洪亮，人又自信，应该就是她们两个争第一了吧？”

“听说前两个班的男生排着队追她们呢！”

“这个八号选手好胖啊，讲台都罩不住她。”

吐槽搭子没了回声，直勾勾盯着讲台上的女孩儿看，“不是吧你……她这样儿你看什么啊？”

全程脱稿演讲完成的嘉行，鞠躬收获掌声后不疾不徐地退步下台，两个身量有些瘦的女生围上来，“你好厉害啊~”她们拖着嗓子异口同声地夸道。

“没人在意这些无所谓的比赛吧，我可不想大庭广众下出丑，”

“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放弃进步的每一个机会的吗？”努力让自己尖利的声音听起来既轻细又给人稳重的力量，“一个机会在抓住的过程中，带来的绝不只是片面的荣誉吧，迎接挑战、战胜恐惧、介绍自己、逻辑整合……这些都会令人收获良多的吧！”

“这次是演讲比赛，以后征文、英语、书法、运动之类学习新技能的平台岂不更让你们抱怨？你们只要不犯错！但是人怎么可以这样就能满足呢？”

“啊～”李馨从洗手间出来，把校服口袋里的花名表递给等水的嘉行，返回去洗手，揶揄地冲几人道，“脆弱不堪的少女总在千方百计地给自己空荡荡的脑子找借口。”挑挑头，看向给她同桌们讲人生课的优等生，“你们说是吧？”

如果她在演讲台上的口才有刚刚在洗手间里借多伦多大学心理学教授的言论批评别人时那么厉害就好了。

看着满脸挂着笑的□□等生，嘉行想。

这样起码我会稍微表现出点对对手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