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小友对阿笙，是何感情？”
陆明廷也没有藏着掖着：“我喜欢阿笙。”
穆清倒也不意外他的坦诚：“好，可你现在身份成谜，我要如何放心把阿笙交给你？”
陆明廷思量半刻后，缓缓开口道：“前辈，我并非是大齐人。”
穆清早有猜测，他示意陆明廷继续往下说。
“我是北渝人。月州白确实是我的假名，我真名叫陆明廷。我父亲，是北渝大将军，陆羿。”陆明廷顿了顿，又说，“当今北渝太子，是我表兄。”
“陆羿？”穆清听到熟悉的名字，觉得有些有趣。
十几年前，洛常和陆羿同在北渝镇守，虽所属两国，却也英雄惜英雄，一起推动大齐和北渝签订了和平条约。
十几年后物是人非，两人的后代却走到了一起。
“前辈认识家父？”陆明廷问道。
“几面之缘。”穆清又问，“既是北渝人，为何会来长安？”
陆明廷思考着措辞。
他和褚煜的计划，有些可以告诉穆清，有些不能。
“收集一些情报，是我和太子的计划。”
穆清了然，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他，他也没再多问。
“这些事情，你和阿笙讲过吗？”
“大部分阿笙都知道。”
穆清点点头，稍稍放下了心。洛云舒自小就有主见，既然她都知道，那想必是已经认定了，也就不需要自己这个老家伙再帮她管了。
“她同意去北渝吗？”
“嗯，她说过，想去看看。”
“到了北渝，你能护住她吗？”
若是在江湖，穆清知道洛云舒可以顾好自己，但穆清此时知道陆明廷和北渝皇室之间的关系，庙堂不比江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不能让洛云舒处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中。
“我能。”陆明廷目光灼灼，眼神坚定，“我一定会护住她。”
最后的最后，穆清又问：“你和阿笙讲过吗？关于你对她的感情。”
陆明廷摇头：“还未曾。”
“阿笙很小就没了母亲，刚来玄清山那段日子，还有她师娘帮着照看，后来她师娘也走了，所以这孩子，长大成人的路上，没什么女性长辈。”穆清看向陆明廷，眸中神色晦暗不明，“我和他父亲都是粗人，很多事，我们没法说，也是忽略了说，总想着，孩子养大就好了。”
陆明廷默默地给穆清添茶，听着他继续讲。
“所以阿笙这孩子，性子淡，有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你要多陪着她。”穆清抿了一口茶，停顿了一会。
“我会的。”
“感情这事，想来她也看不清楚，你不告诉她，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穆清又道，“老夫也算阿笙半个父亲，劝你还是，早日和她说清。”
“晚辈谨记前辈教诲。”陆明廷站起来行礼，穆清和他说这么多，是已经信任了自己，旋即又问道，“那前辈觉得，我有戏吗？”
“哈哈哈哈！”穆清大笑起来，觉得甚是有趣，“孩子，这个问题，你留着问阿笙吧。”
说罢，穆清没有多留，走出了茶室。
陆明廷吹熄了灯，也赶紧跟上了穆清。
“多谢前辈，愿意信任我。”
夜里万籁俱寂，只有陆明廷和穆清两人的脚步声。
第二日，洛云舒早早地离开了院子，独自去了山上的祠堂。
又是一年。
洛云舒喃喃道。
点香、跪拜、擦拭牌位的流程洛云舒已经无比熟悉，她沉默着做完这一切，站在祠堂中，看着细细的烟丝从线香上升起，萦绕在祠堂上空，好像把她的记忆也带回了久远的从前。
一切从回长安的时候就变了。
陆明廷去找洛云舒时，见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
他只好绕到前院的校场。
场上有不少弟子正在练武，穆清站在场边，时不时指点着。
“找阿笙？她应该去山上祠堂了，往那边山路上去。”没等陆明廷问，穆清就给他指了路。
陆明廷谢过后，就朝着穆清指的路往山上走。
洛云舒站在祠堂中，静静地看着那线香一点点燃烧殆尽，又看向父亲的牌位，开口道：“爹，我要走了，我想回北境看一看。长安，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这些年，我总是梦到那一天，我被师父带走的那一天，如果我们没有来长安，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洛云舒眼眶微微泛红，似是有泪花在闪烁。
“新年了，爹，娘，师父和阿颜以前总和我说，要向前看，以前我不懂，也放不下，现在我好像懂了一些。韩任达已经死了，害死爹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等报完仇了，我应该也放下了。”
“你们应该也希望我能放下，放心吧，爹，娘，我以前还总想着，报完仇就自尽，毕竟这世上没什么我好留念的。现在我不想死了，这世上总归是，有了一点我挂念的事，这是好事，对吧？”
“我走了，爹，娘，新年好，我以后再来看你们。”
洛云舒转身留恋地看了好几眼，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大踏步离开了祠堂。
在祠堂外的陆明廷迅速一个闪身，跳到了树上。
他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从自尽那里开始。
他听到洛云舒说，现在不想死了，他长舒一口气。
陆明廷又轻功快速地下山，装作上山的样子，和洛云舒碰上。
看到陆明廷，洛云舒很快调整了表情：“你怎么来了？”
“前辈说你来这了，我来找你。”陆明廷的声音晴朗温润，带着一些安慰。
两人回到玄清门的时候，门中弟子们正在做着过年的准备。
门前的灯笼也换成了新的，旧对联也被揭下，正等着贴新的。
“师姐回来了！”正在清洗大门的两位弟子看到洛云舒，连忙朝她打招呼，“师父他们正在张罗写对联的事呢！都说师姐字好，师姐快去帮忙吧！”
“好。”洛云舒笑着应下。
书房里围满了弟子，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对联写什么。
“阿笙回来了！让阿笙写！”程越颜看到洛云舒出现在书房的门口，大嗓门喊着。
围成一圈的弟子们迅速给洛云舒让出了一条路。
桌子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
洛云舒抬眼看陆明廷：“你的字好看，你来写。”
陆明廷接过笔：“写什么？”
洛云舒思索了一会，道：“千门欢洽有长乐，万物光华同此春。”
穆清复述了一遍，赞道：“好，就写这个。”
陆明廷提笔挥墨，顷刻间，遒劲有力的几个字便跃然纸上。
“好字，好字！”穆清接过写好的对联，来回看了好几遍，感叹着。
程越颜也凑过去看，不由惊呼：“这字都能拿去卖钱了！”
“几位过奖了。”陆明廷谦虚道。
大家都在凑热闹看陆明廷写的对联的时候，洛云舒悄悄地离开了书房。
陆明廷很快跟上了。
他看出来洛云舒情绪有些不对，没有跟她搭话，而是在一旁陪着她。
“陆明廷。”
听到洛云舒突然叫他，陆明廷连忙凑到她跟前：“嗯，我在。”
“今晚守岁之后，陪我喝点。”
“好。”陆明廷没有拒绝的理由。
穆清并没有强制要求玄清门弟子一同守岁，在一起吃过年饭后，穆清就让这些小辈们自己玩去了。
洛云舒和程越颜还是陪着穆清，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给穆清拜完年后才离开。
陆明廷跟在洛云舒身后，看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拎出两壶酒，又朝后院走去。
后院的院墙外有一棵大树，洛云舒几步一跃，坐到了树干上。陆明廷跟着坐到了她身旁。
洛云舒递了一壶酒给陆明廷，又拿起自己的那壶，仰头痛饮。
“早上，你去过祠堂了。”洛云舒拆穿了陆明廷。
“嗯。”陆明廷没有否认。
“你都听到了？”
“我只听到，你说，现在不想死了。”陆明廷扭头看向洛云舒，洛云舒的视线定格在远方的夜空中。
听到陆明廷的话，洛云舒似是自嘲般笑了笑，又说：“陆明廷，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去明月客栈吗？”
陆明廷轻轻摇头：“不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魏翎带着禁军，围剿玄清门，为了抓我这个逆贼之后。师父把我支开，想要保全我，我拼命跑回来，看到的只是一片尸山血海。我和魏翎对峙，被他放的毒箭射中，就要死在他手中的时候，有人射了魏翎一箭，放了一场大火，让魏翎被烧死在了玄清山上。”洛云舒说着，脸上不知不觉有泪划过，她抬眼看向陆明廷，“是你，是明月客栈放的火。”
陆明廷拿出手帕，帮洛云舒擦干脸上的泪痕，出言安慰：“只是梦而已。”
“你信我说的?”
陆明廷点头：“嗯，我信。”
“那天你们说，韩昭忆有了身孕的时候，我又想起这个梦，我好恨，我真的好恨。魏家，一个都不无辜。”洛云舒酒坛中的酒已经没了大半，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我不想他有后。陆明廷，我是不是太狠毒了？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
“不是。”陆明廷安抚着她的情绪，“报仇当然是斩草除根，你没有错。”
陆明廷此前只以为，洛云舒对魏翎的敌意，只是因为他是魏柏生的儿子，今夜他才知道，那是洛云舒的梦魇。她太害怕了，她害怕再次失去一切。
还好，她来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