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岁又至，万象更新。朕自践祚以来，常念往昔，深知社稷江山，天下太平，承蒙诸卿祖考竭力，诸卿亦是才俊少年，实乃我朝之幸，朕甚是欣慰。

值此新春，朕欲为士族青年敏而好学者开宗学，以期聚九州贤才，添辅弼，纳佐臣，并肃正学风，为天下学子之范。特开寄春学宫，诸卿吃住由国子监祭酒督责。

望诸卿勤修己德，恪尽职守，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谋福。勿念祖宗功绩，于课业怠之懈之。

朝堂内外，和衷共济，共襄盛世。

钦此。”

众人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桥松把圣旨交给跪在众人之前的裴镜，和颜悦色道：“诸位贵人请起吧。皇上吩咐，让各位尽快搬到寄春学宫，不要耽误。”

“是。”众人难掩心中激动，应道。

宗学自古以来只有皇嗣可以进入学习，享受最顶尖的资源，翰林学士，内阁忠臣甚至礼部的负责出科考试卷的学士都有可能在宗学授课，这不仅是个极好的学习平台，更是有可能得到贵人青睐，平步青云的良机。

这些士族子弟本就享受着优于常人的教育环境，如今再在宗学里进修一年，势必会在科举中有优势，挤压了寒门学子的入仕之路。

因此圣上最开始提出要广开宗学，朝中支持与反对各成一派，支持的多为世家大族，反对的则是那些新贵。

最后或出于支持派的势力强大，或出于圣上自己的考量，这个计划还是变现了。

众人三五成群，欢喜散去，李桥松独独叫住了郁旻，单独说话。

这一来，不免又有打量的目光偷偷集聚在郁旻身上。

李桥松没急着开口，笑眯眯地观察着郁旻的反应。

郁旻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仍然风平浪静。

众人走完之后，李桥松便坐下，郁旻见状，心里不大情愿，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斟一杯茶奉上。

“请公公用茶。”郁旻浅笑道。

“哎呦，郁公子亲自给咱家斟茶，咱家真是受宠若惊。公子请坐。”李桥松的脸笑开了花，眼尾堆起了褶子。

李桥松用茶盖撇了撇浮沫，抿了一口茶。

郁旻心里：……那你还喝。

郁旻表面：“公公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代表的是圣上的颜面，公公有话对草民说，就是圣上的话，这茶是草民应该斟的。”

李桥松哈哈一笑道：“聪明！郁公子不愧是小殿下相中的侍读。不仅文采斐然，而且口齿伶俐，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咱家以后还要请郁公子多多垂怜了。”

“岂敢，岂敢，”郁旻尽力挤出笑容，“不知圣上有何吩咐，还请公公明示。”

“圣上让咱家跟郁公子多嘴一句，小殿下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与公子也是情意笃深，还望公子平时多多上心，一切以殿下的安危为先，公子可记住了？”

“草民自当如此，多谢公公提点，”郁旻从袖子掏出一个荷包，道：“这是草民的一点心意，劳烦公公跑一趟，还请收下这点喝茶钱。”

“免了免了，咱家这是应该的，公子自己留着吧，”李桥松起身，一甩拂尘道：“圣上体恤公子，还赏了些东西，咱家已经差人送到了寄春学宫您的寝殿里。公子您不要忘记了。”

“草民明白了，还望公公能替草民向圣上谢恩，恭送公公。”郁旻拱手行礼。

“好，留步吧。”李桥松理了理衣服，带着身边的两个小太监离开。

李桥松前脚刚走，郁昭后脚就进来找郁旻了。

郁旻摇头示意他没问题，上前拉着他离开，不欲多说什么。

走了一段距离后，郁旻忽然笑出声，郁昭不明所以，郁旻也不打算解释，只道：“好了，别问，收拾东西，我们去寄春宫。”

收拾好行李，郁家两人带着招财、进宝朝寄春宫去了。

路上还遇上了裴镜，他坐着马车，俨然一副贵公子模样，不像郁昭郁旻风尘仆仆，十分狼狈。

裴镜提出要搭他俩一程，郁昭怕郁旻受不了风，于是就答应了。

上车后才知这马车虽外表朴素，内里却十分豪华，居然用的是黄花梨木，清香袭人，壁板上还雕刻着竹子，裴镜面前还放着紫檀木做的桌子，放着几卷书籍。而且马车很平稳，几乎没有颠簸。

裴镜今日着丁香色云锦连珠团窠纹广袖，依旧束发，桃花眼一眯，那股精明与算计感就扑面而来。

“我听明衍说春蕤成为了殿下侍读，这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好事，还没来得及向你道喜呢。”裴镜笑道。

郁旻心里腹诽：郁明衍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

表面功夫还是到位了。郁旻假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抱节哥哥还记在心上，我先谢过了，等进了寄春宫，再请哥哥喝酒。”

“好，”裴镜笑，“我等着。”

郁昭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后背发凉。

裴镜提醒他注意身体，郁昭道谢，两人又说些家常话，寄春宫便到了。

三人下车后，便看到衔霜、映雪还有一众宫女宦官都在宫门处等候着。还有其他家族的子弟们排成了长队，互相寒暄，学宫里很是热闹。

众人见到裴镜，就像狗闻到了骨头，上赶着凑到跟前巴结，裴镜听着众人的恭维，游刃有余的回应，真和他爹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郁昭郁旻则被众人撇到了一边，鲜少有人和他们说话。

不过，王八绿豆总能看对眼，还是有个意外的。

正在郁家两人被冷落在一旁，十分尴尬时，一个少年却突然拍了拍郁昭的肩膀。

郁旻回头，只见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粉雕玉琢的少年，穿着荔红云锦金丝织蝴蝶箭袖，头勒正红色抹额，腰系莲花双鱼玉佩，脚踩黑舄，而这少年有一双垂眼，瞳色偏浅，睫毛又长，看起来像一只无辜小鹿。

“明衍哥哥不认得我了？”那少年笑道。

郁昭愣了一会儿，直直盯着他看才想起：“褚钺殿下？”虽然有些不确定，但还是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拱手。

那少年立刻打断了他的行礼，垂眼笑得眯起来道：“是我，多年不见，明衍哥哥都和我生疏了，不必唤我殿下，称我的字吧。”

褚钺转头看着郁旻道：“这位便是春蕤弟弟了吧，已经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郁旻这才想起，当年他祖母归西时，这位褚钺殿下前来探望过。不过当时褚钺也就不到十岁，和他母妃一起来郁府吊唁，与郁府两人也不过点头之交，谁知这些年过去了，这位“殿下”还记得他们。

这位“殿下”的身份很是尴尬，他是废帝褚钰的异母弟，生母是解家人，是当今淑妃的亲姐姐。今圣登基时，这孩子还不到五岁，圣上不欲降罪于小儿，便将他和他母妃送到皇陵，命人好生照顾。

如今竟也长这么大了。

郁旻不解，难道圣上也要让他来读书？

见郁旻不开口，褚钺只道他还和小时候一样，怕生。

“殿下勿怪，我这弟弟天性驽钝。春蕤，殿下问你话呢。”郁昭手肘戳戳郁旻，提醒他别多生事非。

郁旻看了看褚钺，笑道：“是好久不见了，林栖哥哥。小弟近些年身体多病，常在卧榻，脑子也越发迟钝了，竟没认出来哥哥，还望您见谅。今日在这里看到哥哥，真是惊喜。”

褚钺关心道：“自我们认识起，你身子就不大好，竟到现在还没有痊愈，真是苦了你，回头到了学宫，上我屋里我给你看看脉，你再拿些药材回去，多多调养。”

郁旻假装欣喜：“林栖哥哥要和我们一起上学？那可真是太好了，哥哥在哪个殿里？”

褚钺拉着他的手和蔼道：“是啊，我在九畹殿，你们记得常来跟我说说话，我在这宫里没有朋友，只认得你们了。”

“好，”郁旻收回手笑道：“林栖哥哥别嫌我们烦就行。”

郁昭也在附和：“是啊是啊，殿下放心，我们日后同学，自然会常常见面。”

“那我就放心了。”褚钺笑。

说着，内侍通知可以入宫，众人熙熙攘攘地挤进寄春宫，映入眼帘的美景不变，只是宫里那棵巨大的梅树下，多了一块石头，上写着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然后这些士族们没有多做停留，一股脑的挤在了梅树下，寻找红布上自己的名字和对应的寝殿，带着行李匆忙离开，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郁旻郁昭被分到了玲珑殿，也是寄春宫的主殿，可谓是地理位置绝佳，毕竟是皇孙住的地方。不仅宽敞，而且讲学的地点就设在此宫内，出行也方便。

同在此殿的还有裴镜，钱增等世家大族的嫡子，而大士族的庶子们、小家族或官员的子弟们多被分配在碧玉殿和九畹殿，女眷则被安排在芳信殿。

本来郁旻觉得没什么，但看到郁晨被分到了碧玉殿，心情舒适了不少。

他们以往总是仗着自己在京城有所作为，看不起他们嫡系，如今不还是要承认嫡庶有别。

郁旻上辈子对嫡庶嗤之以鼻，他向来惜才，用才也不分嫡庶。只是这辈子，他见惯了京城郁氏给他们家抹黑，自己发达之后不仅不支援本家，甚至还要落井下石。

郁来芳恨不得用鼻子看他，话里话外嘲讽他们雍州郁氏无能。

郁晨的姑姑，钱夫人，充好心为蒙在鼓里的郁昭许亲，实则是祸水东引，处处为他儿子谋划。

这郁晨，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上次圣上一问，郁晨就把他供出来了，幸好圣上没有怪罪，否则郁旻受罚，郁晨自然难逃其咎。

这样一来，郁旻难免讨厌郁晨和郁来芳，以及他们一整个京城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