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她弯下腰,捡起臂铠,“我接受。”
“来吧。”
阿提拉说着,迈开脚步,离开树木阴影的庇护。他踏入野草丛中,站在阳光下,一侧面对太阳,被照耀的半边身体,黑色斗篷升起烟气,“很抱歉,请把臂铠还给我。出于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还需要它的防护。”
夏玉雪跟随他,将手中的物件递回去。
“先生,什么呀!”蔡小小此时也下地,站在马的身边。看着面前两人的怪异举动,不知所措,“别在这浪费时间啊,我们——追兵快追上来了。”
“小蔡,请你做证人。”
夏玉雪说,“这是我躲不过去的,我始终要面对这一切的。请你见证吧,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次战斗。”
“先生——”
“你的证人呢?”她不再理会蔡小小,问对面的人,“礼仪要求。”
阿提拉指了指少女身边的马。
“……认真的?”
“这也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好吧。”
夏玉雪感觉这有点滑稽,严肃场景中的一点轻松。她望向对方,看到对方身上披着的斗篷,翻腾着熟悉的黑烟,“你的身体……你没事吗?”
“可以坚持到结束。”
阿提拉说着,伸手,抽出腰间的十字剑,“现在,开始吧。”
“好的。”
她也抽出裙边的软剑,“如你所愿。”
阳光下,野草丛中。
对峙的二人。
白衣随风飘拂。
黑色的斗篷被黑烟包裹。
巴托里·阿提拉举起十字剑,剑尖指向对方。
进攻。
长剑和软剑相互交锋,发出叮当声响,撞击出火花。
脚步移动着,进退,格挡,反击。
交战的二人。
这是一场决斗,至死方休。
“先生……”
蔡小小站在马儿身边,望着他们,不安地观察着这场战斗。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观望。在这一出决斗中,她所扮演的角色,仅仅是一个证人。
证人。
曲秋茗在黑暗的牢房中,看着阳光穿过囚窗落下,心里想着。她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她仅仅是来这里做证人的。
然而,要求她前来作证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保护人,她不知还能信任谁,不知那些证词,还能够对何人说出,所以她选择沉默。
死亡的讯息,她从刚才的审讯中得知的,她不敢相信。但必须相信。
是夏玉雪所为吗?
曲秋茗心想,方才派出官兵就是去擒拿案犯的吧。但是这次杀戮,真的是夏玉雪所为?
发现有人在针对自己,搜集自己的罪证,于是便趁着那人经过村庄,回县城时下手灭口。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合理。捕快公差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她又有些不确信。
这实在不像夏玉雪会做的事情。
“哼,她本来就是个杀手,她怎么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曲秋茗自言自语,试图否定自己的疑惑,“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做呢?”
不要去作证,那对你是有危险的。我已有了计划。
昨夜的对话,此时又再度想起。
“不!”她猛地摇摇头,再次试图否定自己的疑惑,“胡思乱想。”
昨夜才见过面的人,第二天就死去。
我见到他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已有了计划。
“不会的。”曲秋茗再次摇头,强烈地否定,“不可能,巧合罢了。”
巧合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她站起来,踉跄着,脚上还带着镣铐,在牢房中四处走动。
“他不会那样做的,不会是他做的。这是犯罪,他不会犯罪的,他是信徒。”她口中念念有词,“我为什么要怀疑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我不该怀疑他。不,阿提拉。”
拳头猛地砸在砖石墙上。
“阿提拉……你都做了什么呀,你都为我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呀?”
曲秋茗心中的疑惑,渐渐确信,心中的悲伤和恐惧,渐渐增加,“你现在在哪里呀?”
牢房外,黑暗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来了。
她走近低矮的门边,隔着栅栏,试图看清来者,或许是又一次审问。
看到,一双靠近的脚,停在门前。
穿着黑色的长裤,脚上穿着……那是什么,布鞋?
系鞋带的布鞋?
另一双脚走近,跟在后面,同样停下,同样穿着奇怪的鞋子。
“你好,曲小姐。”
来人,第一个人蹲伏下来,对她打招呼。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见到一张女人的面孔,“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对吧?”
曲秋茗望着这个微笑的女人,看那长发垂散,末端卷曲着如同波浪,看那身着的……带兜帽的白色大衣?
肩上还挎着系带的提包。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很危险。
“我很久不是这样的形象了。”女人对她说,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思,那微笑实在做作,“但我现在没别的衣服穿,常穿的全是破洞,其余的也都被烧掉了。你那位做的好事。”
阿提拉见过她。
什么时候。
昨晚?
她回忆起山火。
“这位是我朋友。”女人指了指跟随在后面,一言不发的人,曲秋茗能看见的依旧只有一双脚,“好吧,不只是朋友……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现在无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顺嘴和你提这一句。抱歉,我是个话很多的人。”
曲秋茗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嗯……对,你当然不知道了。”女人挠了挠头发,“总之,不凑字数废话了,回归正题,你刚才在想,你那位现在在哪,对不对?”
“我不认识任何人。”
她终于开口,否认刚才的自言自语。
“没必要对我否认,我不是来审问你的。”女人不怀好意地微笑,“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在哪,他在做什么。他现在和玉雪在一块,他们在决斗。”
“决斗,为什么?”
她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供认了他的存在。
“为了……呃,为了你,为了一位女子决斗。”微笑,“好吧,实际原因不是像听起来这样的。但确实,他们在战斗,在互相厮杀。我必须得说,你那位情况现在不太好。”
“夏玉雪要杀了他吗?”
秋茗担心起来,已经无暇再考虑更多。
她已相信了女人的说辞。
“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原因。”女人说着,目光渐渐偏移,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该等到黄昏,或者晚上,太阳落下的时候的。是的,这才是更合理的做法。不过,必须要考虑到时间因素,他没机会等待,对不对,玉雪正在逃跑,他必须要阻止,所以他也等不及黄昏了。阴天或者下雨呢……那种设置也太巧合了,不能够使人信服,他也没那种能力……是的,他只能选择在白天,在现在决斗,即便阳光对他会有致命伤害。”
“带我去见他!”
不着边际的喃喃自语。曲秋茗忍受着她的废话,听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对。”
女人的思路被打断,瞥了她一眼,叹息一声,点点头,“唉,好吧,如果你这样要求的话。实际上,这也正是我此刻来找你的目的。你该去做证人才对。”
“快点带我离开这里!”
秋茗不想再浪费时间,摇动着栅栏,这举动自然是徒劳的。铁索缠绕的栅栏纹丝不动,她依旧被囚禁于此,“带我去找阿提拉。”
“当然了,如你所愿。”
女人说着,微笑着伸手,越过栅栏,“握住我的手,我会带你离开的。”
秋茗一把握住。
“闭上眼睛,别睁开。”诡异的微笑,“我们动作得快点了,不然决斗就要结束了。”
“快点!”
她说着,闭上双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哦,刚才是不是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女人的声音,在四周环绕,“但,你曾经听玉雪提起过我,不知你还是否记得?我是她的……当时是怎么称呼的,先生?我教会了她很多很多东西,关于杀人的艺术。她曾经为我工作。”
“什么?”
“别睁眼,不然法术就不灵验了,对吧?小说里的飞天遁地术都是这样规定的……现在,我们走啦!”
黑暗。
阳光。
十字长剑,剑锋闪烁寒光,刺击。
夏玉雪挥剑,将这一下攻击格挡开。感觉手臂上一阵震颤,不由得向后推却几步。然而另一击接踵而至,让她避无可避。勉强地躲闪,肩头被划破。
鲜血溢出,染红了白衣。
她退让,躲闪,拉开距离。感觉肩头传来的剧痛。
这攻击与上次截然不同。这一次,速度更快,充满力度,看来对方的手臂伤势早已复原,不仅如此,战力更上一层。对手在进攻时的果断,准确,变招时的迅速,移动时的灵巧,都远非常人所能及。
她发觉自己处于下风。
对面,身披斗篷,戴着兜帽的巴托里·阿提拉,周身的黑烟愈来愈浓。那伸出斗篷外的手臂,臂铠的缝隙间也渗着黑烟。十字剑的剑尖依旧指着她,并未有丝毫放松。兜帽下,黑暗中的那一双眼睛,也如同烈焰燃烧般明亮,穿透浓浓的黑烟,盯着她。
熟悉的黑烟。
进步,挥击,又是一下快速的戳刺。
她挥剑格挡,然而只能将长剑拨开几许。剑尖划过肋边,再次割开一道伤口。若然那一下并未格开,被刺穿的就是自己的心脏。
真是危险。
她心中想着,忍受着疼痛,还试图予以还击。
手中软剑一转,刺过去,然而对方的身体穿着锁子甲,小臂又覆盖臂铠,她只能选择手肘为自己的目标。
阿提拉抬手,手中剑与软剑相触,灵巧地拨动着,将剑锋压下,轻易化解这一招进攻。而后,顺势进步,趁着夏玉雪未及反应之时,手臂一挥,剑斜着划过对手身前。
布帛割裂。
夏玉雪的身前,出现一道斜向的血痕。
因为是自下而上的单手进攻,所以力道不足,只是割开皮肉而已。若再加一份力,创口再深一分,便伤及肋骨内脏。
非常危险。
夏玉雪踉跄着连连后退,喘息着。
一贯的云淡风轻,一贯沉稳平静的态度,如今已不可见。她的额前几绺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被汗水浸透了。她的身前,左肩,左肋,三处伤口,渗着血,染湿了白衣。她狼狈地后退,躲避着面前的对手,她的双眼中带着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
从未有过如此遭遇,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对手。
从未有过这般恶劣的战斗。
决斗,至死方休。
她确实有可能丧命于此。下一次疏忽,下一次误判,下一次反应不及,或许,自己就要面临死亡。
她沉重地喘息,汗水从脸颊边流过,汗水浸透后背的白衣。弯着腰,感觉疲劳,无力地握着手中的剑防御,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对手。
对面,巴托里·阿提拉站在那里,并未追击。斗篷随风飘拂,他从容地持剑而立,那双眼睛望着她,带着火的光亮,像是一种嘲讽。阳光之下,他的身边烟气升腾。
熟悉的,可怖的黑烟。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感受。调息之余,夏玉雪心中遐想着,这就是过去,那些对手,那些受害者,那些与我交战,被我杀死的人的感受。
这种恐惧,这种绝望,这种面对死亡降临,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结局的无助。这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终于能够和他们共情了。
她微笑,那微笑显得很凄凉。
我终于也要死了。
报应。
对面的黑衣人,向前迈出一步。十字长剑,剑尖离她近了一步。
“先生!”
她的面前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蔡小小始终还是忍不住冲上前,双眼泛着泪花,继而望向接近的人,“别再打了,就这样吧。”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