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怒视一眼,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地,接近。
现在,他和泉藏人确实落入了陷阱,一个为他而设的陷阱。
泷川俊秀又望向平冢左马助,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依然观察着他,他始终逃不过那目光的追捕。
别无选择了,他将手伸向腰间的刀。希望再向前进已是妄想,面前去路不知通向何处,能不能过得左马助还尚未可知。自己,和泉藏人,唯有选择向来路后撤,突破那赌徒的封锁。这是最佳做法。
由泉藏人负责突围,自己则殿后,抵挡平冢左马助的攻击。
“泉、私の指示に従って。”
他左顾右盼,观察两面敌人。靠近同伴,低声吩咐,左手扶握刀鞘,拇指将刀推出几分,右手握住刀柄,蓄势待发,“周りに回し、私はこれに対処し——”
“否否否。”
泉藏人打断他的话,摇摇头,语气似乎还是很轻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或者根本没将现在的严峻处境放在心上,还在说汉语,“出云介君。我的想法,我片腕君决斗与同。”
“你疯啦王八蛋!”
俊秀低声怒吼,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彼が誰であるか知って?良い剣者です!”
“たしかに。”
日语,的确如此,“平塚左馬助?”
独臂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唐青鸾决斗与同曾经,素早拔刀是否?见识希望。”汉语,高声地,不屑一顾地叫喊着宣战,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听懂。
对面,平冢左马助岿然不动。
带着笑意地,泉藏人将刀收入刀鞘,迈步。
“藏人!”
“大丈夫,出云介君。”一边迈步,他一边开口,语气依然轻松,但也带了份稳重,带了份认真,“今终退屈不再。”
现在终于不那么无聊了。
泷川俊秀眼睁睁地看着他朝对方走去,无数劝阻的话,此时也无法说出口。只见对面,平冢左马助也同样迈步,朝前走了几步便停下来,等待。
那个水手,始作俑者,已经转身跑开。
他觉得自己此时已无力掌控局面。
望向背后,封锁退路的赌徒们,也站定不动。
他再望向身前,泉藏人离对手越来越近了,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泷川俊秀的手已经握住刀柄,但始终,无法将刀抽出。
现在,泉藏人选择要单独和平冢左马助决斗。
搞什么鬼!
越来越近了。
泉藏人冷笑着,看着面前渐渐接近的敌人。他脚步稳重,不急不慢,一点点接近对手,而对手则依然立在原地不动,甚至连那只仅存的左手都还垂立在体侧,不曾抽刀。
自己一点点接近了。
他将手伸向刀柄,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对面。而对面的平冢左马助,也同样盯着他的动作。两人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感觉自己被那目光压迫住了,就像面对猛禽的猎物,野兔,野鼠一般,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但是要知道,即便是兔子,老鼠,也是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猛起反抗的。
“念流、泉藏人。よろしく!”
他叫喊,狂妄地行礼宣告,然而左马助依旧没有反应。
何必要知道流派呢?自己已知,对方是一个挥刀动作很快的对手就足够了。必然是这样的,因为独臂持刀,不如双手有力,持久不利,故而更重视速度。重视快速攻击。
再快,又能有多快?
泉藏人笑着,一口尖利的白牙,森森可怖,笑如寒冰一般。
自己修行的念流,主打的是后发先至。然而在这里并不适用,现在,双方要比拼的是速度,快速抽刀,挥斩,一刀决定胜负。
自己的刀仍然留在刀鞘之中,没关系。自己不过是在等待抽刀的时机。
等什么啊?
难道自己真的被那双眼睛控制住了?自己一步步接近,对方却始终没有抽刀的意思,难道要在最后一刻才出鞘?自己又何必跟注?自己又不是真疯了。先把刀抽出来就是先快一步攻击,这个道理是很浅显的。
泉藏人想着,手伸向刀柄,握住。
动作停滞。
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长年的剑术练习早已令他具备这种本能感知危险的能力。他隐隐觉得,自己只要一做出抽刀的动作,就会遭遇对方的攻击。
可是,现在双方还相距三丈距离。此时抽刀,对方不会有能力突然快攻的,距离太远,没人能有那个速度。
并且,对方始终,左手还垂在体侧,不曾有什么反应。
停下。
泉藏人想着,在距离平冢左马助三丈的距离停下。侧立面对,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拇指推动刀出鞘数分。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警惕地观察对面人的一举一动。与那目光对视。
对面,依旧没有表示。
这个距离很安全。
他想,这个距离,自己将刀抽出,很安全。抽刀,就是快了一步。
但是对方为何还没有做任何反应?
正常的剑术对决,双方应当早已预先将刀握在手中才是。
什么情况?
他迎对那锐利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中潜伏了自己未知的危险,迎对那佩在身体右侧,未有动静的刀,只觉得那鞘中收纳着致命的一击。泉藏人感觉心乱,感觉动摇,被对方那目光,被那静立的身姿,被那收纳的武器控制着心思。本能的恐惧,令他无法动弹。
抽刀啊,自己。
泉藏人想着,对自己命令,脸上的冷笑,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抽刀啊,这么简单的动作,自己何必犹豫,何必迟疑?心意不定,此是对敌大忌!稳重点!
放轻松。
他想,放轻松。看着面前的平冢左马助,心想或许一切都只是故弄玄虚,故意勾起自己的恐慌心理而已。
不论如何,抽刀,就现在。
别再想那么多了!
他伸手,将刀,缓缓地,有条不紊地,将诸多杂念抛在脑后。也许所有的担心和警惕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也许,不过只是因为先前被泼了一身的油腥泔水,现在被这久久不散的腥气弄得头晕而已。
油腥。
他慢慢抽刀,心思集中,专注在对手身上。对面,平冢左马助依旧不做行动。
只有锐利目光,始终观察。
泉藏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间,还残留了一点油滴,此时顺着发丝,滴落下来,落在额角,令他眼皮微微抖动,心思微微分散。
只是短暂一瞬而已。
短暂一瞬。
平冢左马助行动了!
他眼见对面的人,弯腰下沉,双脚迈动,迅速地向自己跑过来,视野之中,一道如同闪电的模糊身影。很快,太快了,这进攻的脚步。转眼就到了面前!
只是一瞬。
他的刀还未完全离开刀鞘。泉藏人手臂发力,迅速地抽刀而出。接下来,顺势举起,接下来,该是调整刀势,双手握刀,迎头劈下。正好一击!
该是如此的。
面前,平冢左马助按在刀柄上的左臂,挥动。
一道弧光,银色的,冰凉的,划过空中。
自下而上。
泉藏人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刀势还未调整好,双手还未握住刀柄,便觉得手臂轻松了,手臂上,原本该有的,刀的重量消失了。
金属落地的声音,啷当一声,有些沉重。
他眼角的余光,望见落在地上的,是自己的打刀。
刀柄上,还连带着,那紧紧握着的——
泉藏人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腥味。不是油腥,是血腥味。
什么液体,殷红的,洒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脸上,肩膀上,身上。
手腕处的疼痛随之而来。
“危うい!”
背后,是出云介,泷川俊秀的声音,感觉很遥远。
而面前的,是平冢左马助,独臂的左手,握着长长的打刀,刀刃上覆盖鲜血。平冢左马助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目光依旧锐利,但已越过自己,望向身后。
泉藏人知晓胜负已分。自己已不再是对方眼中寻觅的猎物了,已被捕获,即将被宰杀,被吞食,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たしかに。
无聊的生活,其实也不是坏事。至少还活着呢。
的确如此。
他想着,然后看见面前的人,手臂挥动,又一道银色弧光横着在自己面前,从右向左划过。
而后,他又闻到一阵浓浓的腥味,脖颈处微微作痛,红色的液体从那里喷涌而出,溅在面前人的脸上,然而那双眼睛并未因此而眨动过,合上过。始终睁着,始终锐利,始终闪烁着光芒。
他感觉眼前的面孔变得模糊了。
此时正午,太阳垂直照入巷中,光线本该很好的,本不该渐渐黯淡的。他感觉双膝发软,无力支撑身体,于是便跪下去了,倒向一旁。
颤抖着,而后,渐渐,不再有任何动静。
“藏人!”
泷川俊秀握紧拳头,咬着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从刚才泉藏人抽刀时,他便已察觉到不妥之处,但为免干扰,始终不得提醒。如今,再多提醒也无用。
年轻的同伴,如今,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始终未能尽到职责,未能看顾好自己的同伴。只能眼睁睁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他望向,站立在倒下的泉藏人身边的独臂男人,目光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平冢左马助站在那里。低头看了倒在地上的,泉藏人的尸体,面无表情,不曾开口。而后,也抬起头,望向他。
刀,一振,抖落血迹,而后,随意地在裤脚边擦拭,穿着黑色的袴服,或许就是便于掩盖痕迹。擦拭之后,转刀收回鞘中。动作灵巧,并不因为没有手扶握刀鞘调整角度,而有任何不顺之处。
平冢左马助手臂垂落,迈步,朝他走近。一双眼睛,盯着他。如同一只鹰,锁定了一个新的猎物。
泷川俊秀侧身而立,伸手,握住刀柄。
对面的人,走近。
一步,再一步,再一步。很慢,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一点点缩短。
泷川俊秀感觉很紧张,呼吸沉重。看对面的人,脸上还流着血,但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始终没有受干扰。脖颈上,衣衫上,手臂上,同样,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同伴的血。
他努力地调整呼吸,试图集中注意力。
面前,同伴的尸体仍然倒伏在地上,那把出鞘后还未来得及挥动的打刀,刀柄上还连着一截断肢。
专注,专注,此时自己必须专注。
泷川俊秀深深地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迎着平冢左马助。
他听见背后也传来脚步声。
专注。
他知道,自己现在被包围了。
面对,眼前可将人一击杀败的强敌。背后,则是靠近的众多兵卒。
合理的选择,是转身撤退。但是,此时已没有人在自己背后防备强敌的进攻了。
自己现在独自一人。
能做什么?
对峙。
只能对峙。
只能正面战斗。
他又一次深吸口气,更加专注的看着面前,走近的平冢左马助。
独臂垂立,右边肩膀的衣袖打结,随着步伐摇晃着。右侧佩着的打刀也同样如此。
泷川俊秀的手握住刀柄,紧紧握住,俯身下沉,目光盯着对面的人,自己的眼中,同样也闪烁着光。
对面,锐利双眼始终不曾游移。脚步停下了。
泷川俊秀慢慢地,一边缓慢地抽刀,一边耳听着背后渐渐接近的脚步声,一边观察面前平冢左马助的动作。
看见,那左臂的肌肉绷紧了。
每时每刻,随时,都有可能像刚才一样,快速靠近,而后抽刀出鞘,不做多余的调整便自下而上一击挥砍。
必须,必须专注,必须以全部心意,专注于面前,时刻保持警惕,预备不知何时会突然而至的致命进攻。
专注。
“阴流、滝川出雲介!”他开口,并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阴流,主打以多变灵巧的动作,出敌不意取胜。当然,速度也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