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友弟德号船上,此时唯一亮起灯光的房间是后船楼上的医馆。傍晚时曲秋茗所见的医床,桌台等被挪到一旁,腾出一块空地,那些药瓶药柜也被仔细地放好。两个人在房间中,冈田片折,以及卡罗尔·威斯克斯。
冈田片折将衣袖绑起,额头上也缠了一块布条,将脸颊两边齐耳的短发笼到脑后,以免阻挡视线,她的手中握着两柄长度相同,与太刀等长的木刀,看着对面的人。对面的卡罗尔威斯克斯也持有同样的武器。
她专注地盯着对方,面无表情,环绕着卡罗尔移动。双手握刀,一柄位于身前,一柄位于身后。
“我觉得我们应当去甲板上练习。”
她开口,说的是对方使用的那来自异国的语言,“这里太多摆设了,让我有点担心。如果砸坏了什么是很麻烦的。”
“冈田医师,以你的剑术,有必要担心这个吗?”对面,卡罗尔·威斯克斯微笑着回答,转动着手中的木刀。
“我是担心你砸坏东西,卡罗尔。”
“我会小心的。”
卡罗尔说着,前进一步,手中的刀挥动,向对面的人发起进攻。冈田片折举起身前的那一柄木刀,将这一击挡下,另一只手中的刀随即反击,动作迅速,没有任何犹豫,令卡罗尔向后退去,举起双手的刀格挡。
她没有就此停息的意思,一下攻击被挡下的同时,又一下攻击接着迎上来,双脚迈动,连连前进,也令对面的卡罗尔连连后退。
两双手,四柄刀在空中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节奏一开始还很平稳,但是冈田片折双手来回的速度越来越快,卡罗尔已经开始显得招架不住,两只手中的刀匆忙地格挡着,脚步也渐渐乱了起来。
“嗒——”
碰撞节奏之中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卡罗尔手中的双刀碰在了一起,阻碍了彼此的运动。她的动作一滞,冈田片折便把握住机会,一只手中的刀迎面压下,灵巧地穿梭在对方架起的双刀中,将两柄刀压下来。另一只手的刀紧接着挥动,向着对方的额角抹去。
“啪——”
“Oh——”
卡罗尔轻轻叫喊一下,一侧耳边被点中,并不是很沉重的一击,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她朝后退去,放下手中的武器。
“又乱了,卡罗尔。”
冈田片折继续语气平静地说着,止住攻势,进行评价,“节奏一变快,你就乱了。注意控制好两只手的行动配合,别让它们互相碰撞。”
“我对这种双刀术的掌握程度可没有你熟练。”卡罗尔说着,扶了扶额角,戴在眼睛上被打歪的物件。
“那么或许你该更专心一点。”
冈田片折指了指她戴在脸上的东西,“并且,有必要一直戴着吗?摘下来又不会怎样,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眼睛。”
“我挺喜欢戴着它们的。”卡罗尔又推了一下墨镜,笑着说,“戴着这个比通过纱布看东西要清楚很多,也能更好地保护我的眼睛,只是暗了一点而已。并且,我觉得还挺好看,你不觉得吗,冈田医师?”
“我不知道,或许吧。”
冈田片折也笑了一下,像她一贯那样的轻轻淡淡的笑容,“自从苏女士送给你这个后,我就几乎没见过你摘下。这在这一带可不是什么很常见的东西。夏女士还好,和其他人做生意的时候,你要怎么解释呢?”
“就说是异国的客人送的呗,这也不是什么必须详细说明的。”
卡罗尔摘下墨镜,低头擦了擦,“我的眼睛有问题,受不了光线刺激,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并且,现在新出现的事物越来越多,我运送的,从新大陆来的货就足够惊奇的了,也没人会在乎这个吧。”
“希望你回国时也能这样为自己开脱。”
“谁知道,也许这种东西以后能流行起来,成为某种流行装饰?”
她再次带上墨镜,笑着,“你觉得呢?冈田医师,它似乎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技术,经过研磨的染色玻璃透镜,镶嵌在金属框架中,仅此而已。或许我可以在意大利找一家玻璃厂定做生产,下一次航行时沿途推销,将它推广到世界各地?”
“我对此不持乐观态度。”冈田片折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木刀,“人们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可不如你想象的那样。上次运的西红柿就严重滞销,根本没人想吃,都说有毒,我亲身示范都没用。只有少数几个包括威尔敏娜在内的人买回去做观赏植物。”
“或许还得先向苏女士要个许可声明,避免任何法律上的纠纷。”
卡罗尔好像完全没听到对方的评价,依然自顾自地想象,“我会记住这一点的,如果可以的话,要给她分账。明天就找夏女士来谈这件事情。”
“我们可以继续练习了吗?”
“当然,当然。”
她终于停止遐想,举起手中的双刀,“开始吧。”
“现在来重复一边第三式——”
“咚咚——”
冈田片折才举起木刀,摆起架势,动作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她轻轻叹了口气表达不满,走去开门。
门外是值夜班的水手,向她说了什么。卡罗尔·威斯克斯在房间里听着,手中试着练习所谓第三式的动作。
“什么情况,冈田医师?”
她问。
“夏女士来了。”
冈田片折转身回答,“在码头上,有事找我们。”
“什么?”
“不知道,她不会说外语的,你记得。不会说你的,也不会说我的。”
“哦,对。”
卡罗尔放下手里的刀,对着门口说,“Speaketh of the……好吧,请她到这来吧。正好我可以谈墨镜许可声明的事情。”
冈田片折瞥了她一眼,而后吩咐门口的手下。
沉默了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
“威斯克斯船长,冈田小姐,打扰了。”
“夏女士,欢迎。”
卡罗尔·威斯克斯戴着墨镜,微笑着打招呼。冈田片折同时开始翻译,又是那平静的和商人说话神态完全不相称的语气,“我们仍未歇息,您此时造访并未带来任何不便。来此所为何事?”
“我来找与我同行的人,曲秋茗小姐。”冈田片折停顿了一下,接着翻译,“我有事要和她说。”
“曲小姐仍未返回贵处吗?”
“她向我留言,说会晚一些回去,但我并未等到她出现。”
“……冈田医师,曲小姐是您的客人,您同夏女士谈论此事吧。”
卡罗尔如此说,便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夏女士,傍晚时分,秋茗姊妹在我这里用完晚餐后便离开了。距现在约有两个时辰,我并没有久留她。”
“这样吗?”
“是的。”
“她说过她会去哪里吗?”
“她说她会回去。”
冈田片折回答,看着门口的人,眉头微微皱起,说话语气也不那么平静,“她会不会找不到您的住所,在外迷路了?”
“应当……不会。这不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行。”
“可这里对她来说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夜间和白日的道路景象可以是很不同的。”
“……我想她不会是迷路的。”
“那么也许她去了别的地方,也许是……城里的那家天主教堂。我第一次就是在那里见到她的。”
“这样吗?或许吧,冈田医师,您确定她是在傍晚时离开的吗?”
“我很确定。”
“ Misseth Okada,if the mistress needeth ,we can off 'r our holp searcheth.”
卡罗尔此时插话,她站在窗边,望着对面不远处,空中的一轮圆月映照,那月光下的无名船黑影,甲板上看来空无一人。当然,也许是因为戴着墨镜在黑夜里看不清东西的缘故。她的身边是医室里的高脚桌台,台子上有一柄黄铜铸的手摇铃铛。
她将墨镜摘下,更加仔细,谨慎地查看无名船的甲板。那上面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夏女士,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一起寻找。”
“……不必了,谢谢,我只是来看她是否在此的。或许她已经回去了吧,我会去别的地方再问一问。”
“您确定吗?”
“是的,冈田医师,还有威斯克斯船长,谢谢你们的帮助,但是不必了。”
“可是,您毕竟对这座城市不太熟悉。我和您一起去寻找吧。”
“我有地图,冈田医师。并且,我想她应当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秋茗不是未经世事的姑娘,我想她应当能够照顾好自己。或许她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才会一直在外。”
“既然如此,好吧。夏女士,如果有任何情况,您随时可以再来。”
“我会的。”
门又关上,人又走了。
“Well?”
卡罗尔转身,询问。
“她说她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冈田片折摇了摇头,神色略显凝重,“秋茗姊妹还没有回去旅舍。或许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或许吧。”
卡罗尔耸耸肩,语气随意,又一次瞥了一眼无名船。
“或许我们该和夏女士一起寻找。”
“你担心曲小姐,冈田医师?”
“是的。”
“或许曲小姐确实有自己的事务要办理,或许她也并不希望我们去打扰。夏女士既然已经拒绝帮助,那么或许我们最好也别主动干涉别人的行动。或许会弄巧成拙,有可能?”
“你说的没错,卡罗尔。”
冈田片折还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但我想我们还是得做点什么。”
“是的,的确。”
卡罗尔·威斯克斯微笑着朝她走近,顺手从桌台上拿起那个手摇铃铛,“帮助他人是我的行事作风。虽然夏女士并不需要,但我想,为我的合作伙伴,以及你的朋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是一种必须履行的义务。”
“你要摇铃传唤?在晚上?”
冈田片折也望向窗外的无名船,眼神复杂。
“或许。”
“现在?”
“不,不。冈田医师,先去外面看看夏女士是否已经走远了。我不太希望节外生枝,如果让她知道我们自作主张提供帮助,或许她会不高兴的。”
“好的。”
冈田片折说着,再次打开门,一边朝外走,一边自言自语,“秋茗姊妹会去哪里呢?我想,我确实很希望知道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希望她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麻烦了。
“唔——唔唔——”
真的麻烦了。
曲秋茗背靠着船舷,极力隐藏在阴影中,防止被发现。自从刚才,四周环顾之时,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朝向友弟德走去的时候,她就迅速蹲下,隐蔽踪迹。她很清楚那个白色身影是谁,没人会整天穿着件白衣四处乱逛的。
所以夏玉雪到底还是跑过来了。曲秋茗郁闷地想着,留字条果然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女人可不可以对她有点信任?说了晚点回去就晚点回去,干嘛又要跑来这?她何必对自己这么关心,自己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关心。真是会坏事的。
至少那人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就在这近在咫尺的相邻的船上,希望她来问一圈就回去吧。
麻烦。
“唔唔唔——”
还有更麻烦的。
她无奈地望着自己怀中,动得不停的小孩。她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孩子的嘴,避免让她叫喊,发出声音,另一只手将孩子抱在身前,放置她乱跑,甚至两条腿都用上了,锁住孩子的腰间,但即便如此,那孩子依然不停地挣扎,口中低声叫喊着抗议。
曲秋茗手上力度不敢加太大,生怕一不小心把孩子捂得透不过来气,也不敢抱得太紧。那柄原先用作威慑的短剑,自然早就丢到一边去了。
真是策划完美的行动,就这样跑上来挟持人质,完全没考虑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我不会伤害你,小朋友。”
她低声地,对眼前的孩子用恳求的语气说话,“但是拜托你别那么激动,如果被别人发现,我们都会有危险的。”
这话说的有用吗?当然没用。她听不懂孩子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