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刻板,和冈田片折工作中的状态一模一样。反而,她身边的冈田片折,则用带着关切情绪的目光,望着她。令她感觉到对方早已声明过不会改变的友谊。
看着冈田片折的目光,曲秋茗感觉思路清晰了。
“威斯克斯船长。”
她开口,站起身,手指着对方,“我质疑你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什么事情?”
“你买下奴隶,又将他们运往另一片大陆,让他们为你选定的雇主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你不是也从中赚取了钱财,实际上将他们作为劳动力售卖了吗?”
“注意您的用词,曲小姐。”
卡罗尔回答,望着她,“在我的认定中,劳动力和奴隶,这可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前者拥有选择的自由。我作为中介商,和客船船主。运送愿意旅行的乘客,并为他们介绍工作,从中收取费用,这有什么问题?”
“他们真的有选择的自由吗?”曲秋茗问,“这里面有俘虏,有流民,还有被拐卖的人。他们早已没有自由了,你提供给他们的是唯一的选择。他们离开你能去哪里?”
“那是他们自己的考量。”
对方回答,“或许有人可以在当地另谋生计?或许有人可以回家?或许有人可以去做些别的事情。无论如何,和我没有关系。您总不至于要求我给他们安家费吧,曲小姐?我不是做慈善的。也许当地的教堂可以帮助他们,以及其他需要帮助的群体。说到这,我倒的确曾经为教堂捐过钱。您想检查我的捐款凭证?”
“不必了。”
曲秋茗觉得对方的话语听起来令人不舒服,“那么,这些劳工随你登船又能做什么?换了另一个地方,不依然要为生计做苦工?那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劳动者和雇佣者之间,是双向选择的关系。”
卡罗尔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前者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职业与工作,选择自己的雇佣者。雇佣者可以选择自己的要求,选择自己报酬的高低。双方互相比较,最终达成共识,建立付出与回报的关系。曲小姐,这在日志中都是已经说明了的话,您不要总问我这些我已经提供了答案的问题,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在进行合理的询问。”
曲秋茗说着,手扶着桌边,看着对方。觉得眼前人坐在对面,叼着烟斗,带着墨镜的样子令她厌恶。即便对方并非她原想的那样,她对此人也没有任何好感,“你给我的回答,这种利益至上的想法让我很讨厌。我始终觉得,你只是在考虑自己的利益行事。”
“我的动机,您如何评价都可以。”
卡罗尔耸耸肩,“我不打算就此和您辩论。您认为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的确就是。只不过我还有一些个人认定的道德底线而已。至于我做的事,我自问符合我的道德底线。我可从没强迫过别人劳动,也没违背他们的意志限制他们的行动。您今天在此,到底是指控我所犯何罪?”
“你买奴隶!”
“为了恢复他们的自由身份。我在这其中可是也冒着很大风险的,如果所有我付款购买的人都选择离开,我可是血本无归。”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曲秋茗不满地反驳,“但是你和奴隶贩子做交易。就是他们的帮凶,这是在助长罪恶!”
“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我觉得你应该……”
曲秋茗愣了一下,应该怎么样?她心中一时也没了答案,“……和罪恶做斗争。”
“怎么做?”
她的卡壳被对方注意到了。卡罗尔·威斯克斯脸色严肃地回答,“在阿非利加的海岸。买卖奴隶的事情从未停止过。战乱,饥荒,贫困,这些问题不解决,法律不健全,社会不进步,人民不开化,就总是会产生为奴者。我不买,还会有其他人买,会有其他人带着一船非自愿的劳动者去新大陆做苦工。我参与了,至少可以保证经由我手的人,享有选择权利。保证他们可以选择善待他们的雇主。这样做有错吗?”
商人说的话并没有错。
曲秋茗想,但这绝对不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个世界绝不应该是如此运转的。面对罪恶,永远应当抗击,斗争,而不是与之妥协。
但是该怎么做?
曲秋茗并没有一个具体的主意。关于那片大陆上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她不了解那片土地,也不了解那里的环境。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让她设想一个方法,她答不出口。
“曲小姐,我相信您一定有比我更好的做法。毕竟,您比我更加关心那些……您所称的奴隶的福祉。”卡罗尔·威斯克斯说,“但是眼下,我想,我们是不是该谈一些更加现实的事情?您今天在此,是为了和我讨论什么?奴隶贸易?还是那对姐妹?”
那对姐妹。
诺玛。
以及阿库玛。
曲秋茗回归自己原先的思路。这两个人,自己发现的两人。她们的确曾经为奴,但是在商人的船上并不是奴隶,并且,也没有遭到非人的待遇,至少日志中是这样说的。既然如此,眼下,她的确应该更多地去询问关于她们的事情。
当然,关于贩奴的话题还没完。
该怎么做?
以后再说,或许。
“阿库玛……她真的因为生病,神志不清?还是那只是你束缚她,指责她杀人的借口?”曲秋茗冷静自己的头脑,询问,“我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情。”
“我相信您见过,这世界上充满了罪恶。”
卡罗尔再次开始吸烟,“不论如何。她夺取他人生命,完全是没有正当理由的。我要再次说明,格诺齐奥的尸体被发现在过道中,而不是她的房间里,她也没有动机在房间中为保护自己还手杀人,再将尸体转移。”
曲秋茗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看来自己考虑的事情对方早已考虑过了。
“并且在甲板上,她主动向马尔伯发起进攻,杀死了那个年轻人。”
卡罗尔继续说,“双方过去从未存在任何矛盾。事发后,冈田医师对阿库玛进行了检查,确认她仍然患有热病。可以肯定的是,这疾病影响着她的意识,令她神智不清。冈田医师,您还留存了当时的医疗记录吧?”
最后一句是对身边的翻译兼任医生说的。
冈田片折点头。
“您能为曲小姐出示材料吗?”
冈田片折翻译完,再次点头。
“不必了。”
曲秋茗摇摇手,内心清楚对方既然提出,就必然是有据可查,已做足了准备工作。她不想再在这一点上执拗。
她不信任卡罗尔·威斯克斯这个商人,但是对于冈田片折……曲秋茗不知道,信任?她不敢说……她是否该信任这个对自己始终保持友善,但是又处于对方阵营的人呢?
此时此刻,曲秋茗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关于奴隶,关于运奴船,关于阿库玛和诺玛,她一一进行了询问。得到的答案虽然并不令她满意,但毕竟和自己原先想象的不同,事实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自己是错误的吗?
关于奴隶买卖,关于诺玛和阿库玛,她都已经问过了。但是曲秋茗还是未能从对方的话语,以及眼前的日志中找出任何漏洞,令对方无法自圆其说,令自己无法认同的漏洞。
当然,她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只知赚钱而扭曲道德准则的商人。但是,就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她今天来不是质疑动机的,不是来讨论道德的,更不是来研究理念的。对方做的事,虽然让自己厌恶,但是却没有越过所谓的道德底线。这种精心谋划的伪善,虽然令她排斥,但她却无法指责。
曲秋茗迟疑着,轻轻咬着嘴唇,目光低垂下去,眼神中出现游移的神色。这一场争辩,她不占优势,她或许会输……
这不仅仅是关于她自己的事情!
她心中的声音响起,让曲秋茗重新抬起头。现在不仅仅是关于自己,她不是为了自己才在这里偏执的,才在这里质疑,申辩。
“曲小姐,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对面的人,此时已经开始显得不耐烦,“已经中午了,我们快点结束这件事吧。我要去吃午饭。”
“别急,威斯克斯船长。”
曲秋茗说,盯着她,“我的确还有问题要问。”
“唉……那便请说吧。”
卡罗尔·威斯克斯叹息一声,终于把烟斗放下,“我看您今天是不打算认错了。”
“当然。”
曲秋茗回答,内心重复,绝不能就此认错,就此结束。她知道自己是在固执地坚持己见,但现在必须如此,“我依然不相信这日志中的内容完全属实。”
“我已经说明过了,我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伪造这一份证物。”
“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伪造的呢?”
曲秋茗觉得自己或许又抓住了一个疑点,她希望这不是又一步错棋,“直到现在为止。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你,还有你的船员在举证。我不能相信那些空谈,还有那些证明。那都是可以造假的,你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在你的日志中记下对你想记录的情况,对船员指导供述的细节。在那艘拉谢号上,究竟发生何事,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自己是不是在嘴硬地胡搅蛮缠?
曲秋茗心想,但是她此时不会退缩的。她想看看商人到底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她必须要将对方驳倒,让对方哑口无言。
这是为了诺玛。
真的吗?
曲秋茗心想,还是只是为了自己?
诺玛现在在做什么?
“……我想您是一个很多疑的人,曲秋茗小姐。”迟疑片刻,对面的卡罗尔回答。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烟斗,从腰间的小袋中摸出一团烟丝,“非见不信,有如多默。既然您不相信我的语言,也不相信我的文字,更不相信我的证人。那么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对您进行无用的解释了。”
圣多默直到亲眼看见,亲手触碰,才相信了圣人的复活。
曲秋茗还记得那些故事。
她自己此时,也只能相信亲眼看见,亲手触碰的事情。
为了诺玛。
“好吧,我想您的质疑总归的确是有道理的。”
卡罗尔一手持着烟斗,一手拄着那根手杖,朝她走近。曲秋茗还记得,昨天晚上,商人从手杖里抽出一柄长剑向她攻击——当时她们都有一些不冷静。
现在呢?
“我们一起去找诺玛来吧。您不信我的话,我的日志,我的船员,您总该信她,对吧?我始终不想把这孩子牵扯进来,但您让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找她来做什么?”
曲秋茗看着对方,没有动作。
“作证。”
卡罗尔说,“诺玛曾经和她的姐姐一起生活在拉谢号上,和船员熟识。带她重访故地,看看她的反应,便可说明她,以及广而推之,她的姐姐有没有遭受过令她们不适的对待。到时候您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好吧,我同意。”
犹豫着,她觉得自己又走错了一步。对方既然如此提出,必然是有所准备。
但是眼见为实,曲秋茗此时已无其他办法。
室内的众人纷纷起身,离开舱房,踏上甲板。船舱外,依然是一片蓝天,在邻近的那艘无名船只上,响起琴声,还有歌声。自在舱房里阅读日志的时候,曲秋茗就已经隐约听到了,其中的一段旋律还很熟悉,勾起她的回忆。
那琴声,她相信,是出自那个自己过往熟识的人之手。
至于歌声,则是来自一个陌生的孩子。
诺玛在做什么?诺玛在唱歌。
那是一首怎样的歌谣?唱歌的人,又究竟是怎样的人?
曲秋茗又回忆起一点记忆。
在甲板上行走着,走在白皮肤的商人身边,她开口。
“威斯克斯船长,我仍然有一个问题。”
“您想问什么都可以,曲小姐。那是您的权利。”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您明明知道,这不是夏女士带来的吗?苏女士赠送给我的礼物,帮助我保护视力。”
“我问的是眼睛,不是眼睛上的装饰。”
“我的眼睛有疾病,见不了强光。”
“……不止如此吧。我还记得昨天晚上见到你的时候,看到过你的眼睛。它们是红色的,红得像血一样。那可不是常人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