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至少这次,在这件事上,你是对的。”曲秋茗不情愿地叹气,“一开始就是我太冒失。不然也不会惹出现在的麻烦,造成现在的局面。令一位善良的老人身亡,也令阿库玛身处囹圄之中。”
“也令你自己差点丧命。”
夏玉雪看着曲秋茗衣衫上那些洞穿的破痕,其下的皮肉却不见伤口,只有血迹存在。这异常令她觉得熟悉。这是她的疑惑所在吗?
“……是呀。”
短暂的问答之间,冈田片折已经去而复返了。
“我会把琵琶还给教坊,夏女士。”
她说,拎着那乐器,“刚才我还问了在场负责的同心大人我们能否离开。他说没问题,但是以后若有事会时刻传唤。这两天或许还要麻烦你们。”
“必然的。”
少女淡漠地笑了一下,望向夏玉雪,“走吗?现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我们能做的事情了。”
“嗯。”
夏玉雪回答,却并不移动。
“想什么呢?”
曲秋茗问。
“没什么。”她也在回避问题。但犹豫几分之后,又补充回答,“在想……阿库玛。”
“唉。”
叹气,“现在再想什么或许都没用了。这样的悲剧已经发生了,再想更多也改变不了。这是我的责任。”
“秋茗姊妹,您别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曲秋茗又一次苦笑,“如果不是从一开始,我在船上把阿库玛放跑了。她现在也不会在这教堂掀起这样的风波,那位好人神甫也不会无辜丧生了。”
“可——”
“阿库玛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夏玉雪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话,打断了冈田片折的回答,她抬头,看着天空,“只是偶然到此吗?”
“乱逛的吧。”曲秋茗说,“就像她乱逛到当地那个大官……叫什么来的家门口一样。刚才在楼上,我听执事说了一些事情。洛伦佐神甫昨天去孤儿院,很晚回来。阿库玛或许是看到他一个人夜行,所以尾随来这里。”
“也许。”
夏玉雪看着楼顶的十字架,“这说法的确是有道理的。你认为呢,冈田小姐?”
“……我不好说,夏女士。”
迟疑?
“我还记得她跌落之后,站起来,面对那些追捕的公差时的样子。”
她依然像自言自语一样说话,“看起来很惊恐,很害怕。但是四处张望,似乎是更害怕所处的环境而不是那些威胁的人。像……像离群者一样,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独自一人。念叨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语,无法与其他人交流。”
“她都说了些什么?”
曲秋茗问。
“不知道。”夏玉雪回答,摇摇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我听不懂她的话。你可以吗,秋茗?”
“……我也无法与她交流。”
迟疑。
夏玉雪看着身边的少女,这奇怪的熟悉感。所以自己才会疑惑?
是这样吗?
“威斯克斯跑了,冈田小姐?”这询问像是在转移话题。
“她回去了。”
冈田片折回答,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凉棚,“去……考虑对策吧。大概,她说她会约个时间和与力大人说明情况。也许能为阿库玛求情。”
“也许。”
曲秋茗有气无力地轻笑一下,“我很怀疑,她应该更多的是想撇清关系吧,毕竟阿库玛是她船上的人,犯了命案,她肯定要急着摆脱责任。”
“……您别这样说,秋茗姊妹。”
医生仍然犹豫,立场问题,“卡罗尔她,您不太清楚,但是我和她在一起,我是见到过的,其实她很在乎阿库玛和诺玛的状况。以及所有那些,曾经被她买下,曾经为奴,搭乘船只的乘客的状况,她是有好心的。”
“哦,对。说到这我就想起来了,冈田小姐。”
回应的语气挺冷淡的,“之前没对威斯克斯提起过,因为懒得去关心那些破事。但是,您最好让她注意一下她雇佣的那个船僮,如果真愿意为那些所谓乘客着想。她可不是什么善类,您知道她是谁介绍来的人吧?”
这是在说什么呢?夏玉雪心想。这明明用自己知晓的语言说出的话,她为什么听不懂?听曲秋茗说这些话,让她感觉这个少女很陌生。
陌生中又带着熟悉。
“那孩子确实挺让我觉得不舒服。”
冈田片折回答,目光游移,“但是,有她在,确实帮助了卡罗尔许多事情。她……有很奇特的能力,解决了很多以前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
“最好别信任那所谓血的能力。”
曲秋茗像是认同自己似的点点头,眼睛瞥向一旁,轻轻地笑着,“谁知道,那些问题或许就是血带来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
夏玉雪不解地询问,吊在衣衫口的左臂开始作痛。
“哦,你也认识的,你以前的一位同事。”少女这时开始面向她,对她说话,“那个小孩呀,养了一只狗的小孩。现在在为威斯克斯工作呢,无名船上负责看管劳工的船僮。其实……你们现在好像还算是同事,她是那苏女士介绍过来的,对吧,冈田小姐?”
“是的……”
“她在这里?”
“你不知道啊?”曲秋茗回她一眼,看着她疑惑的样子,“我上次和你提过,我在那船上被守卫狗攻击,就是那只黑狗呀。”
“你只说了狗的事情。”
夏玉雪眉头皱起,开始产生一种奇怪的不安,熟悉的不安,“没说是……我以为那就是一只普通的巡犬。”
“是吗,好吧。”曲秋茗转了下眼珠,“还想你能推理出。能咬伤我的,吓到阿库玛的可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狗。Okraman……”
“你说什么,秋茗?”
这个词很熟悉。
“狗啊。阿库玛的语言里这么称呼狗。”
少女回答,“她在阁楼上总是在念叨,看来被吓得不轻。”
“她刚才也在楼下也在喊。”
夏玉雪盯着她,“秋茗。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诺玛说的,我记下来的。”
心虚,但这确实是实话,“第一次登船的时候,听过那小孩和诺玛隔着门对话,提到过。”
“你听过那小孩说话?”
“对,怎么了?”
夏玉雪看着略带不解的曲秋茗,又望向面前的冈田片折,两个人的目光都在躲闪自己,那躲闪的意味却是不同的。
她心里产生出一个念头。
她望向教堂的大门,剩余的公差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取证,忙碌着。
“想什么呢?”
曲秋茗问。
没有回答,夏玉雪盯着,看见从那门前走出一个公差,提着担架。
很快,另一个提着担架另一端的公差也跟在后面走出来。那担架上盖着白布,勾勒出一个人的形体轮廓。
然后,另一个公差也走了出来,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年轻人。西方人的面孔,披着的白色法衣像是刚刚才套起的。
她听见人群中传来低声的叹息,和高声的哀叫。
“这里留下的人,有许多信徒嘛。”
曲秋茗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听起来很遥远,“那位老人……唉,就这样死了。不论是不是阿库玛的错,她都杀死了神甫,事情总还是发生了。”
夏玉雪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一种直觉。又一个念头,令她迈开脚步。
摇晃着,朝向抬着担架的公差走去。
“喂,你去哪?”
她没有回答,脚步踉跄,左臂悬吊在身前,双眼目光涣散。
出于本能,和内心直觉而动作。
经过年轻的执事身边,没有看对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
还没走多远,就似是没有站稳一样,跘了一下。
身体向旁侧倾斜,倒向那抬着担架的公差,两人撞在一起。
担架倾翻,白布掀落。一个老人俯身跌落在地上,不再动弹的身躯,脊背上的法衣,带着四处狰狞的破洞,双手摊开,侧歪头颅,眼睛倒是已经阖起,否则必定是令人胆寒的目光。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叫声,向前涌近,被维护秩序的公差挡住。
夏玉雪也跌倒在那里,倒在老人身边,压在那具尸体上。
“ねえ、一体何?”
公差在咒骂,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
夏玉雪被走来的冈田片折扶起。她朝着他们,以及那位执事低身道歉。医生在向他们解释,他们不满地继续呵斥,那位执事只向她点点头,说了什么。
她听不懂,她只是弯着腰,倚靠着冈田片折,将受伤的左臂放回衣衫口悬吊。
公差们将老人的尸体重新扶上担架,盖上白布抬走。经过人群,有的人伸出手,想要抚摸那白布,怀念与悲伤情绪的表达。
她在医师的搀扶下,低着头,站在原处。
“你要是打算离开的话,我觉得我们最好等人少了再走。”
曲秋茗走近,低声地说,看了看人群,“我觉得他们对你挺不满的。救了杀死神甫的阿库玛,刚才又撞翻了尸体。”
“你在楼上见到阿库玛的时候,她手中握着什么兵器?”
夏玉雪没理会她的话,反问很奇怪的问题。
“……长矛,怎么了?”
曲秋茗莫名其妙地回答。
“还有别的吗?”
“没。”
她说,心中隐约有某种感应,“短剑是……呃,我后来给她的。怎么?”
夏玉雪颤抖着,伸出悬吊的左臂,显出沾了血的左手。
“你刚才……”
“尸体背上有四道伤口,位于腰间,由下而上斜扎入。”
夏玉雪说着,看着自己沾血的四指,“刺得很深,用了很大的力度,在肉里搅动过。如果是长矛那样刺,应当足以贯穿,并且一般不会有那种搅动。”
“你在想什么?”
曲秋茗看着她,愣住了,似乎领会了她的意思。
“这更像是匕首造成的伤口。”
她望向扶着自己的冈田片折。医生沉默着,目光低垂,躲闪,“并且,我在尸体的手上瞥见带血的牙印。”
“是犬只的咬痕吗?”
曲秋茗急切地问。
“不是,从宽度上看,是小孩造成的。”
她盯着冈田片折,目光冷峻,冰冷,“官府的仵作或许会有不同意见,我的验尸判断或许并不能作为证据,但我依然相信自己的思路。冈田小姐,我们最好一起回船上,我需要询问威斯克斯船长一些问题。”
“……我会带您去的。”冈田片折开口,同样用那工作状态的,平静不带起伏的语调,“卡罗尔和我会乐意向您提供任何您需要的信息。”
“那您最好在路上就对我说。”
夏玉雪回答,“回去需要半个时辰吧。这段时间里,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位无名船上的船僮,还有那只黑狗的情况。”
“Carol,Carol!Okada——”
“Enye saa.”
卡罗尔·威斯克斯没好气地,但还是努力装作语气平静地对着从拉谢号上探身询问的诺玛一字一顿地回答,勉强地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夏玉雪……”
“Enye saa!”
她愣了一下,依然如样回复,这次开始喊叫,像是怕对方听不清一样。
“Akuma?”
“别再来烦我了,诺玛。自己玩去。”现在头也不回了,直接快步离开,说英语,“我一大堆事要做呢。”
背后,女孩依然在呼唤。她并不加以理会,快速迈步,走向那艘无名船。
“人人都来给我添乱,是这样的吧。”
她继续嘟囔着,至少船上的舷梯还没收起,卡罗尔踏步上船,脸上的绷带卸下,又换成了墨镜,手中的长杖点着木板,“阿库玛也是,诺玛你也是,官府里的人也是,那个小孩也是。还有冈田医师,还有曲小姐……只顾着惹麻烦,然后让我来解决问题。”
“最好快点解决。”
依然自言自语,“冈田医师一定会忍不住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