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那些关于船僮的事情。得快些去嗯……处理掉那些麻烦的会引人误解的东西。”
走上甲板,转身,就看到三个人。
“……Hell.”
她停下脚步,轻声咒骂。对面,是夏玉雪,曲秋茗,还有冈田片折,她们是怎么做到比自己还要先回来的?冈田医师给她们指了近路?当然了。
“找东西,威斯克斯船长?”
夏玉雪站在对面,说话,冈田片折翻译。她的左臂悬吊在身前。右手扬起,手中挥动着一件兜帽披风,尺寸很小的羊毛压成的防水斗篷,水手们常有的装备。
一件红兜帽披风。
“嗯,好吧。”
卡罗尔用手杖点了点甲板,扭头朝向一边,“您想知道什么,夏女士?我先说明一下,无论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我非常乐意接受公众监督。”
“她在哪?”
“……我不知道,实话说。你们试过用铃铛了吗?”
“用了。”
“好吧,那我就真不知道了。我派她出去找人,现在,很明显,人没找回来,她自己也失踪了。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句俚语是形容这种情况的?向一只狗投掷——”
“别岔开话题,威斯克斯!你完全清楚,她去过教堂,找过阿库玛。是她杀了神甫!”
“曲小姐,我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我从没往这方面联想过,也从没有知道情况不向官府说明报告。我对她之前的工作背景也一无所知,她是苏女士推荐给我的。”
“就直接告诉我们那小孩在哪里,威斯克斯船长。省略这些推卸责任的话语。”
“抱歉,我确实不知道,夏女士。呃……您何不问问她熟悉的同事?也是您的同事,威尔敏娜?也许……说不定呢?您说呢?”
“在那是吗?”
“我猜的。”
“那么谢谢您提供线索。”
夏玉雪冷淡地敷衍。
“不客气。”她竟然还坦然回礼,“And……Okada?”
“我和她们一起去,卡罗尔。”冈田片折回答,语气平静,一边说,一边将身前的十字架收到衣襟里遮掩住,“不论你是否跟随。”
“……Wouldst yond beest behoveful?”
“Aye.”
“挺好。”卡罗尔小声地自言自语,对面三个人望着她,三双眼睛盯着她的举动,“人人都喜欢做善行,人人都喜欢多管闲事。”
入夜了。
夜已深了。傍晚时分初升的新月,此时挂在空中,繁星明亮,盖过了月光。
人们都已安睡。
但是在城中的街道上,依然有一个身影行走。
佝偻腰背,身着漆黑的法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快步赶路,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经文,经过黑暗的街道。
洛伦佐神甫正向着教堂走去。今晚育孤院的探访已经结束了,他领导着孩子们唱完了歌,看着他们到集体卧室里做完祷告,然后安睡。之后,他又在那里待了一会,询问了在此管事的格丽塔姊妹和莉迪亚姊妹一些育孤院的日常事务情况,在得知最近支出有些紧张之后,决定写信给教会申请拨款,同时发动当地教友捐助。
不论如何,这些弃婴孤儿的生活必须要得到保障。他们已经历过了许多苦难,如今终于受到恩泽,有了衣食,有了住所。他们理应在此地健康快乐地成长。身为神职者,这善行举措他义不容辞。
有太多的灵魂需要被拯救了,有太多不幸的人,需要感受到信仰的荣光,需要得到洗清为人原罪的机会。洛伦佐神甫这样想,自他自己受洗入教,担任神职已过去了不知多少岁月。自他来到这个国家,跟随圣方济各传教已有五年了。自他被委派到此接替前任神甫,主管教堂也已有一年光景。在这个东方国家,他已见到了许多,学到了许多,这里应当成为一个传播福音的好地方,有那许多的罪人,因先天的或后天的,神学意义或者世俗意义的罪,需要得到救赎。
也许,他自己也需要,就像所有的信众一样,因他也是平凡的众人之一,也是至高无上存在面前微渺的造物之一,因他也有罪。所以每一次祷告都是一次忏悔,每一次义行都是一次赎罪。
他也是需要做告解的,就像每一位信徒一样。为他也是凡人。
做些什么,为了孩子,为了那些教友,为了他自己。
洛伦佐神甫回忆着一些往昔的记忆,哼唱着一首今晚引领孤儿们歌唱的主的赞歌,迈动着脚步向教堂走去。夏天的晚上并不寒冷,但他还是觉得关节隐隐作痛,感觉四肢冰凉,感觉乏力困倦,这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年轻了。
这些日子,他经常会回忆往事。回忆还是青年的自己,回忆仍是中年的自己,甚至还经常回忆初来这座城市,初接手教堂神职的自己。过去的那些记忆,如今经常会压上他的心头,其中有许多光芒的时刻,也有许多阴暗的时刻。因生为凡人,众生都是有罪的,都背负着罪孽前行,连他也不例外。
他已能够感觉到,在做圣事,行神职之时的心不在焉,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年龄状况,不能够全心全意,发自内心地完成本职工作。诚然,他年事已高,可是他本应当有受过启发,受过点明的意志来弥补这肉体凡胎的虚弱本质,有强大的内心和信仰来支撑自己做好本职工作,做到问心无愧才是。他本不应当感到疲劳,感到虚弱,本不应当让自己的意志屈从本能。而是尽心尽力地完成被交予的任务。
洛伦佐神甫决心今后工作更加专注认真。他不能够辜负他人的期望,辜负自己的信念,更加不能辜负那至高荣光给予自己的职责,给予自己的信任。
这是需要忏悔,需要求告解的罪。
自己,还有许多需要忏悔的罪。有许多,有太多了。就像他自己常想的那样,他已不再年轻了,不再是像西尔维奥执事那样的青年。活了许多岁月,在这世上行过了愈久的路,也同时犯下了愈多的过错。
可还有许多的事情未完成,还有许多祷告,许多忏悔,许多告解。
再走几条街,就可回到教堂了。
许多事,募捐,申请拨款,或许要等到明天再去计划落实。
但是晚间的祈祷还是必须要做的,等回到教堂。
告解,或许也是必须的。
洛伦佐神甫这样想着,哼唱着圣歌,手捧圣经,行走着。在这个繁星的夜晚。
走在路上,他遇见了一队当地官府的巡逻公差。这些人拦住他,询问了他一些寻常问题。洛伦佐神甫用他并不是非常熟练的日语作答,然后他们就放他走了。
今天白天,似乎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有凶徒逃窜。
听说有恶魔出没伤人。
神甫心中想着,念及于此,在身前,双肩,头顶,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今日也有听到当地的教民提及此事,但他并不相信流言。洛伦佐神甫如今是一位老人了,已见过了许多这凡尘世间的万千面貌,很多时候的所谓魔鬼只是人内心的意志本能在为恶犯罪。那窜逃的行凶者,应当也只是另一个罪犯,另一个普通人,另一个需要被救赎,需要忏悔的灵魂。
然而,世俗的危险性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个人自身的安全也必须顾及。走着夜路,洛伦佐神甫小心注意着街道两旁的动静。如果遇到了危险,他会疾声呼救。
所幸,这似乎只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晚。
再行过一道街,就回到教堂了。
他哼唱着神圣的歌曲,试图驱散骨子里因年迈而生的寒意。就在这时,他听到另一个哼唱的声音。
细细的,小小的。孩童的声音。
是什么?
洛伦佐神甫暂停脚步,搜寻声音来源。那孩童的声音在歌唱一首曲子,但并不是他曾经听过的任何一首,念叨着含混不清的歌词。那是什么语言?他可以听懂,却描述不出。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得以赦免……”
哼唱声出自身边的一道小巷,老人循声朝那里走去。离得近了,借着漫天的星光,看见,在墙角的暗处,在一片杂物和垃圾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倚靠着墙角,身躯随着呼吸,随着歌声在轻微摇晃。
这是一首听起来很圣洁的曲调。
“……将来禧年,圣徒欢聚,恩光爱谊千年;喜乐颂赞,在父座前,深望那日快现……”
那小孩唱完了,叹息了一声,“这毕竟是一首很动听的歌谣,是不是,同伴?真可惜你无法欣赏,不会喜欢。”
黑暗的巷子里,回响起一阵风声。在这炎热的夏日,传播来一阵难以言明的异样气味。城市中常会有的,那种混杂了垃圾和霉菌,令人厌恶的臭味。
“我很喜欢你的歌,孩子。”
神甫在一旁伫立,回答。他自己在说什么语言呢?生疏的日语?同样生疏的汉语?还是他自己的母语?老人一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只关注于眼前的人。
小小的身影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身边有人,猛然站起,向后退却两步。
“不必害怕。”
洛伦佐神甫伸出手,用和蔼的,苍老的声音说,“我没有恶意。”
“是谁?”
“只是一个行路的老人。”
神甫站在那,望着黑暗中的孩童,他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戴着头巾,遮掩住目光,“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回不去。”女孩回答,“我很早就没有家了。”
“你在这流浪很久了吗?”
“没有多久。我是从东边来的,来到这里……”
“那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我是洛伦佐神甫。”老人介绍自己,用一只手按上身前的十字架。他靠近,那女孩更加向黑暗退却,“你饿吗?困吗?我带你去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吧。”
“我……不应该和陌生人走。”
“是的,这世界上有许多作恶的人。”
神甫点点头,站在原地,生怕再靠近会吓跑了孩子,“但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我要带你去的地方,那里的人也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在那里休息,在那里吃饭,会有同伴,也会有照顾你的好心人。你不必再过流浪的生活了。”
“去哪里?”
“朝那个方向,有一家孤儿院。”神甫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那里有和你一样的孩童。我会带你去那里,那里的嬷嬷和姊妹会照顾你的。”
小孩站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过来,孩子。”神甫朝她伸手,“不必害怕。”
“我……”
小小的身影向前挪动几步,又停下了,“那里离这里很远吗……洛伦佐神甫?”
“五条街的路,孩子。”
“我不想走,很远。我走不动,我已经很困了,神甫。”女孩回答,“我现在只想睡觉,在这里。”
“……那么,我带你去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吧。”
神甫想了想,又提议,“那里有我的同事。那里有空房间,你可以在那休息。明天,我再带你去我说的孤儿院。”
“……我真的不该和陌生人一起走。”
女孩又向前迈步,又一次停下。
“来吧,孩子,不必害怕。”
老人又一次劝说。
这善意的话语,似乎终于说动了流浪的孩童。她终于从黑暗中走出,伸手,握住了神甫那皮肤干瘪,布满皱纹的手。
“你都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呀?”
老人看着手中,那瘦小,布满伤痕的手。看着眼前穿着破烂衣服,双脚包裹着破烂布片的女孩,不由得心中感到痛惜,“和我来。孩子,以后你不必再受苦了。”
“……好吧。”
女孩的目光,依然掩映在兜帽之下,神甫只能看见她脸颊上肮脏的落灰,干瘪的嘴唇,以及嘴角边皲裂的纹线,“……洛伦佐神甫。”
“来吧。”
年迈的老人,一只手抱着圣经贴在身前,一只手握着女孩的手,带着她。佝偻腰背,迈着缓慢的,颤颤巍巍的步伐,踏上去往教堂的原路。他在内心感激着至高无上的存在做出安排,给予他又一个行善的恩准,让又一个不幸的,无辜的灵魂有机会经由他的手获得救赎,“你不必害怕我,孩子。因为我是我们那唯一神明的仆从,是受其派遣在尘世中帮助与拯救不幸之人的。我会效法我们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