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我还以为是让我向他告解呢,以为他犯了职业病。结果是他想对我告解,曲小姐,你也知道告解是怎么一回事吧。教堂里有告解室,他就带我过去了。我坐在他应该做的那个隔间里。他坐在对面,隔着小窗户对我讲了一堆有的没的。”
“说了什么?”
“我听不懂也没兴趣听,老年人唠唠叨叨的,说什么内心本能的欲望呀,为人的原罪呀,衰老造成的意志软弱之类的。我当时只想着赶紧结束,让他去睡觉,我好在教堂里找阿库玛。我知道她躲在那,但不知道具体位置,愚蠢的迷信造成的影响。”
“然后呢?”
“说了蛮长时间的废话,然后他站起来,打开门,走到我这边,把门关上了。”
“……然后呢?”
“你真想继续往下听啊?”
“说!”
“他想侵犯我。”
女童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可见的与己无关的闲事。那四周野兽的脚步声,喘息声,却在此时变得剧烈起来,空气中除了花草的清香,还多了一种动物的体味,“想藉由我年轻的身体温暖他内心的寒冷,用我孩童的活力弥补他的空虚衰弱。想让我帮助他,回馈他,令他那种再也无法压抑的凡人的欲望和本能的冲动得到满足。这老人知道自己在犯罪,他希望我能够原谅,宽恕他的罪过,让他获得救赎。”
“……什么?”
曲秋茗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小孩,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肉麻,是不是?”肩披红兜帽的孩子继续说,“我只是转述对方的话而已。”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开始动手。碰碰这,碰碰那,按一按肩膀,捋一捋头发,搂搂抱抱之类的事情。念叨一些祷告的文字,就好像是在做他平常做的法事一样——当然,在此说明白,那可不是任何一种法事或者圣礼该有的行为。他在犯罪,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然后呢?”
曲秋茗强忍着内心的厌恶,继续询问。她不知自己此时的厌恶是对谁的,应当是对谁的,她感觉到混乱,“你杀了他?”
“当时没那打算,毕竟还有任务在身,所以我只是假装反抗了几下。但之后外面传来响动声。他打开门就看到了阿库玛,这女人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怎么了,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行动不慎撞到了长椅边角,引起了神甫的注意。”
“然后呢?”
“那老神甫看到突然出现的闯入者很诧异,因为被人抓包了心慌吧。他完全背对着我,没有任何防备,我怎么能拒绝这种诱惑呢,嗯?我可不像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会有任何悔恨感。我事先在法衣下藏了匕首,当时取出来捅了他四下,他倒在地上,喊了他的同事几声,然后死喽。”
“……阿库玛呢?”
“我想抓她,她袭击我,我逃跑了,躲这来了。”红兜帽女孩耸耸肩,结束叙述,“后面就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啦,对此,你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啦。”
“我经历过。”
曲秋茗回答,盯着女孩,努力保持平静,将内心的不安和矛盾隐藏起来。现下必须要保持自身冷静,“你说……的那些话,有证据吗?”
“没有。”
女孩目光朝旁边一转,“至少我本人没有,因为还没进行到那一步——哼,我有点怀疑他还有没有能力进行到那一步,又或许他不打算进行那一步。不管怎样,我没有可靠物证,不过关于那位神甫的其他……受害者,这个词是否得当?相信她们的经历能够从侧面印证我的说法。”
“其他人?”
“他熟练得可不像是初犯,大约从五六年前就开始间间断断有的事情吧。最早还是在他自己国家那里,然后是在日本西边九州岛上任职的时候,然后就是一年前来这之后。远的不必提,近的来说,就有前几天才在这家教堂接受过洗礼的那位菜贩女儿。以及在孤儿院里工作的莉迪亚姊妹。她也是以前神甫在街上发现的一位流浪儿,您去孤儿院找她,她或许会对你说一个和我一样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神甫对你说的吗!”
“当然不是,你真以为他在告解啊。”
女孩嘲讽的语气冰凉,“我舔了他的血知道的那些事。”
“血?”曲秋茗看着她,又是血,“所以,你想说什么,你应该杀了那个老人?因为他是个……猥亵犯?你说的话真假我都不能判断。你很有可能是在撒谎,在诬陷。”
“爱信不信。我今天对你,对在场的各位说的话,以后如果到了公堂上,还会再重复一次,对官府说,对公众说。”
女孩回应,语调冷淡,“我会声明是神甫意图不良,只是因为那女人突然出现才分了神,我正当防卫,攻击他逃脱,匕首是我防身的工具。我做的一切合乎法律与道德,并且还有人证站在我这边,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出面,但总会有人愿意让那老头付出代价。一个人或许是撒谎,两个呢,三个呢,十数个甚至数十个呢?曲小姐,你要知道对我来说,你现在的言行也很有可能是在维护一个罪犯。”
“你……”
曲秋茗感觉自己心跳的快得有些不正常。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内心矛盾,百感交集。若是在不久之前的过去,她必定不会相信自己听到的这言论。因为她亲眼见过,认识过那位遇害的老人,见过他的虔诚和慈悲,她不会接受这样低劣的诋毁。
但是如今呢?
自己有可能判断错误吗?
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敢去轻易猜测,判断了。
曲秋茗深吸一口气,试图摆脱内心困惑,摆脱那四周始终干扰着的野兽气息。她看向自己身旁,夏玉雪。
夏玉雪会怎么做?
夏玉雪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低头面对女孩。左臂悬吊身前,右手紧贴裙边那暗藏软剑的位置。
“所以你会去官府,帮助我们证明阿库玛的清白?”
开口,平静不带起伏的语气,一如既往。
“如果有必要的话。”
“确实有必要,走吧。”
白衣的女人说,“你的言论真假,我们无从判断,也不应当由我们判断。你既然自认有合适的理由脱罪,那么也不必担心身陷囹圄。到堂上做个证,说你想说的话,帮助那被诬陷的,应当受你监护的人重获自由。”
“对。”曲秋茗手握长剑,并不放松警惕,关注着四周逡巡的脚步声。她已经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了,“和我们走,去官府,向审判的人说明,让官府裁定谁真谁假。”
“现在?可不是个好时间,我最近几天可能有些忙。”
女童看着她们,冷笑,一口森白的尖牙,“不然我随时能走,阿库玛再等等也无所谓吧。”
“有什么事能比现在的事更重要?”
夏玉雪问。
“有位,嗯……我过去的相识,很快要来这里了。”女孩想了想,面对她,回答。曲秋茗看不见那兜帽下的双眼是蕴含何种情绪,只能看到阴冷的笑容,“我的旧相识,同伴的旧相识,以及,也是你的旧相识,琴师。我们,我是说,我和同伴,我们与他……她……那位,还有一些未清算的债务。”
曲秋茗似乎听见黑暗中传来犬吠。
“你清楚我在说谁吧?”
笑。
“我清楚。”夏玉雪依然用平静语气回答,“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更有理由督促你即刻前往官府配合调查了。”
“哦嗬嗬——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面前兜帽阴影遮掩的脸庞,显出阴森的微笑。四周,犬只走动,喘息,低吠的声音始终不断,愈来愈剧烈。那小孩站立的位置,天窗之下,头顶的天空已消退了红色晚霞,变成了深深的紫黑色,隐约已可看见一两点星光。
“我不想现在,在这里动手。”夏玉雪依然语气平静。
“当然,你现在受伤了,不是?”
“我要求的时间不长,一周,那位三天后会来此处。到时候你们叙叙旧,我和同伴再去找那位结账。然后我如您几位所愿到官府,把阿库玛换出来。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怎样?”
“不可能。”
夏玉雪右手一动,手中多出一柄软剑,“现在就走。”
“试试看。”
红兜帽下的女孩,笑着,站在天窗下,转动着手中的匕首。从她的头顶洒下月光,今夜的月初升,已不再是月初的新月,已更加饱满,更加明亮。她的笑声粗重,沙哑,在喉咙间咕哝着,如同野兽的低吼。
曲秋茗握紧长剑,戒备。果然,长篇大论的废话之后,还是要依靠武力解决问题。
她听着四周黑暗之中,那脚步声,喘气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接近。她瞥了一眼身边,左臂还悬吊着,右手握剑的夏玉雪,然后又继续注视面前的孩童。
“冈田小姐,您带武器了吗?”
曲秋茗目不转睛,询问身后的人。
“……是的。”
“呃,冈田。或许我们不该参与到——”
“——给我,卡罗尔!然后待在我身边。”她听见背后传来利刃出鞘的金属声。冈田片折来时没有佩刀,想必是把商人的手杖剑拿来借用了,“我带了武器,秋茗姊妹。但我或许无法全心配合您的行动,我有需要保护的对象。”
“……您几位是不打算再试图通过文明的谈判解决问题了吧。”
“帮我提防那只狗就好了。”
曲秋茗没理会商人的废话嘀咕,都现在这情况了还谈什么。她对冈田片折吩咐,“别太勉强,小心为上。那只狗是致命的猛兽。”
“我知道,我见识过的。”
“有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假设你们真的成功把船僮带去了,她到时候改口不替阿库玛申辩,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声称你们胁迫她作伪证怎么办?”
“……”
就你话多是不是?曲秋茗心想,咬着牙。
“哈哈哈哈哈。”
得意的笑声像犬吠一样,和黑暗中的野兽咆哮融为一体。
“那我们就向官府说明您和她的关系,威斯克斯船长。”
夏玉雪冷静地回应,“她受您派遣去寻找阿库玛,所以出现在教堂。并且我会作证,供称她曾经有做过杀手的前科背景,专门挑选像洛伦佐神甫那样的人行凶。这样的话,不需要她的证词,我们也可说明阿库玛的无罪。”
“可是阿库玛为何去教堂,还无法解释呢。”
“帮哪边的啊,混账!”
曲秋茗终于忍无可忍了,转身向后,瞪了商人一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天,“阿库玛当然是为了——”
“——小心,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一手握着出鞘的手杖剑,一手握着做剑鞘的长杖外壳,发现异样,即刻出声提醒。
曲秋茗同时也感觉到了脑后的一阵风声。
一阵快步跑动的脚步声。
异样的浓烈臭味,动物的气味,裹挟着风逼近。
还有凶狠的嚎叫。
“嗷——!”
她转身,就看见那黑色的,庞大的,口鼻眼睛,胸膛冒着磷火的巨犬扑面而来,张开那巨口,尖利的犬牙闪烁寒光,如同一把把匕首。
那么快,那么出其不意。
那一直隐藏的巨兽,终于,在这月光下,在这阴暗的小屋中现身。
曲秋茗愣神,面对野兽,举剑试图格挡。
“吼!”
那巨犬喉咙中发出一声吼叫,半空中巨大的身躯眼看就要落下,两只前爪,眼看就要搭上自己的双肩,将自己扑倒。
“上,同伴!不必担心,那只不过是片刻的接触!把她压制住,我来做致命一击。”
什么?
她好想听见女孩那沙哑的喊叫声,在黑暗中回响。
同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推了一下,整个人让到了一旁。巨犬扑了个空,落地。
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
夏玉雪把她推开了,但同时,伸出的左臂也被爪子撕破了一道,雪白的衣衫上沾了血。
曲秋茗站稳脚步。看那落在面前的黑狗,逡巡着,盘绕着,并没有继续攻击她,而是转向了从中作梗的夏玉雪,吠叫着,弓起身体。
“对,对!同伴,先杀了琴师,她是没有护身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