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到,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对这人这样喊叫,不过这喊叫声被捂着的手挡住,听起来实在怪怪的,“我来结束这一切!”
对面,熟悉的人站在那。为什么不离开呢?不是已经互相道过再见了吗?
王红叶手中握着不久前才展示给她看的火铳。双手各持一柄,其中一只,管口冒着青烟,另一只还未发射,戒备。王红叶的脸上,是冷冷的面容,比以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要冷,微启的唇将是紧咬的两排牙齿,双眼燃烧怒火。
空气中淡淡的硝石药味。
唐青鸾看着她的面庞,心想自己脸上恐怕也是同样的表情。
对方的心中恐怕也是同样的仇恨。
可惜,复仇的人只能有一位。
唐青鸾第一眼看见她,第二眼才望向墙角的仇人。
平冢左马助背靠墙,躺在那里,口中喘息着,单手紧紧捂着身前,血在他四周流成一汪。黑夜中,很难看出那一枪打在哪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头上,嗯。
唐青鸾走到两人之间,身躯遮住背后的人。
“你才应该让开。”
背后,是那熟悉的冷漠语调,她现在开始理解为何背后人总是这样说话了。自己今天不也是如此吗?这么多,这么深的恨啊,“我再补一枪打死他。”
“我来吧。”
她静静地说,低下头望着平冢左马助。感觉鼻血还是流个不停,堵住空气让她只能用嘴巴穿起,掌心里似乎已经聚了一小滩血水——也许还夹杂着鼻涕,恶心,“他是我的仇人。”
“也是我的。”
背后人反驳。
这个可不能像泉谷仓那样轻松搞定了。
“……让我来吧。”
唐青鸾沉默片刻,捂着脸,低声开口说,“让我为我的老师,我的朋友完成复仇。我希望能自己杀死仇人。”
“我没有义务满足——”
“——你还欠我债。”
“……对,的确。”
背后的人也沉默片刻,也回答。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离远了一些。听见轻轻一声金属响,那是火铳击锤合上的声音,“那么,行吧。但是动作快一点,别说什么蠢话,别做什么傻事。”
可惜,我还真打算做点傻事。
她心里想着,望向握在手中的,属于平冢左马助的刀。
再望向面前奄奄一息的仇人。麻烦您再多撑一会,可别就这样死了,别提前公布获奖名单让我白白浪费电话费。
“平冢左马助。”
唐青鸾开口,手掌掩着说话,语气平静,低沉,“你能听见吗?”
“……呵……可以。”
说话也有气无力,低着头,依旧没有直面她。
“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青鸾。”
答对了。
“知道我为何复仇吗?”
“……印度翻译?”
答对啦。
“不错,我的老师。”
“哦……原来……呵……咳,咳……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呀。”
仇人的笑声,不再是挑衅的嘲讽,而像是临死之前又知道了某件事情的那种感悟,“你的日语说的真好……上次在平户见你时,你还不会……说吧……她一定……咳,是位很好的老师。”
“是的。”
“我也……也是个……热爱学习的人。”
呓语。
“我们已经打了两次了,一胜一负。”唐青鸾说着,举起另一只手中属于对方的刀,“三局两胜,再来一局吧。”
她掷出那柄合鞘的打刀,丢在那人的身边。他没有拾起它。
“喂!”背后,王红叶的抗议,又伴随着金属声,击锤又扳动,“说了别做傻事!”
唐青鸾挥着空手,制止。
枪没响。
“没关系,局势在我掌控下。”
她对着背后人说,没有回头,盯着眼前人,“平冢左马助,把刀捡起来。我们来进行最后一战。”
“我……很乐意……然而……咳咳——咳——”
靠着墙,瘫倒在那的人不住咳嗽,“……按我的理解,两次都是我胜……刚才……咳,咳……若非上泉相助……你根本伤不到我……你不是差点……杀了自己的另一个老师吗?”
这次是挑衅的嘲讽了。
“或许吧……”
她平静地回应,“那么,就算你赢了两局吧,毕竟第二局,确实是多对一,确实对你来说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我是个玩弄……阴谋诡计的人……”
笑声,渐渐微弱,“……那么,就是我赢了……两局了……嗯?”
“可我还活着呢。”
唐青鸾回答,捂着脸,掌中积攒的血已经渗过指缝,浸透佛珠,“之前输多少局都没关系,只要最后一局我还活着,我就算赢。”
“不错……不错,是这个道理。”
头颅耷拉在那里,点着,就像坏掉的木偶傀儡,“你还活着,但我……我就要死啦。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呵,呵……再战斗了……第三局,就算你赢了吧……”
“别就算呀。”
她说着,捂住脸的手松开,掌中一滩鲜血,“别为失败找借口。”
唐青鸾看着眼前的人,伸手,略略倾斜,掌中的血,淋落在平冢左马助的头上,身上,只是一点点而已,一点点血而已。
“复仇的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一点点血。
“来,和我做最后一战。”
她说着,向后退去,伸手抹了抹鼻子,把自己脸上的血也擦干净,“别再推脱敷衍了,让我完成我的复仇。”
唐青鸾将手中的太刀,又一次解开缚绳,从腰间卸下,握在手中。
一如当时。
她摆定架势。
对面。
黑暗的墙角,阴影笼罩着。
那一直瘫软的垂死之人,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沿着墙,费劲地爬起来,手中握着那柄原属于自己的打刀。
周身,淡淡的黑烟萦绕。
“喂!”
“放心吧,王红叶。”唐青鸾对背后人说着,微笑,鼻血又淌出来了,满嘴都是血,一个带血的微笑,“局势在我的掌控下,我必会完成复仇,必会和面前人做最后的决战。一场公平的决战。来,平冢左马助?”
对面,男人站立而起,手握打刀,抬头。
一双眼睛,闪烁光芒。黑暗中,刺眼的锐利光芒。
“来。”
平冢左马助声音沙哑,平直。他将合在鞘中的打刀收入腰带之中,“只是,公平?双方都只有一只手才叫公平吧?”
可就一只手啊,刀鞘不固定在腰上没法抽刀。收在腰带里,也不算稳固。
“双方都有两只手,也叫公平。”
唐青鸾回答。
“哼,的确如此。”
他右边的衣袖一如当时,打起结。平冢左马助用仅存的左手将结解开。宽宽的袖子垂下,他又将袖子挽起,塞到绑好的肩带中,伸出右手,“但我可是会玩弄阴谋诡计的人。”
“那就用啊。”
微笑,“把你所有的花招,所有的技巧,所有的小伎俩都用上。不要有任何顾忌,不要对我有所保留,令我的复仇,令我们最后的战斗留下任何缺憾。”
“如你所愿。”
平冢左马助用右手握住刀鞘,左手握住刀柄,做出预备的架势。
迈开双脚,前进。
缓慢,但是平稳地前进。
唐青鸾相应地,再次向后退去,保持距离。双手握着藏在鞘中的太刀。一如当时,也不同于当时。
对面,锐利的目光盯住她。一如当时,也不同于当时。
王红叶已经退让到一边,静观两人的行动。不再劝阻,不再试图干涉,因为在这其中似乎发生了某些不合常理令她感觉怪异的事情,需要她思考,需要她判断。
不过她本来也就已决定了,要让这特别的人完成这一场特别的复仇。
所以她只是在旁观战,作为一名见证者而存在。
决战的两人,在这漆黑的街道上,在这一轮满月之下对峙。
这场复仇的战斗,即将开始。
随时会开始。
回忆。
您不是我唯一的老师。在日语方面是,在其他方面则不是。
我记得我的第一位老师,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了,他教会了我一门剑术,赠送我一本剑谱,引领我启蒙。现在他已经死了。后来,我重新遇见仇人,然而随着我与其相处,我感受到其内心,看到其改变。于是内心动摇,于是选择放弃仇恨。我没能为他复仇。
我记得我的第二位老师,那同样是很久以前的过去了。她陪伴我练习,指导我战斗,令我有所长进。现在她也已经死了。她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是我的爱人,她的离去是我犯下的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后来,我没有再遇见仇人。复仇对我来说已毫无意义,无法让我摆脱悲伤,让我弥补过错,让我重新见到她。于是选择去往远方,选择埋葬仇恨。我也没能为她复仇。
第一次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难忘的。
第二次是最不好的。
但是第三次,这一次,必定要是最好的!
这一次。就是今天,此时此刻,面对这一位仇人,我必定要将其斩杀。不会再有犹豫,不会再犯错。我必定要为您复仇。我的老师,康答女士!
回忆结束。
平冢左马助快步接近,转瞬间便来到唐青鸾面前。
右手拇指微推刀镡,将刀推出鲤口。转动刀鞘的同时,再前进一步,愈加接近,左手挥刀而出。自下而上的一记逆袈裟。
风声簌簌。
唐青鸾向后退,压低身体的同时,觑准刀路,左手挥动合在鞘中的太刀向上扬起,将这一击拨开,金属的刀刃撞上木制的刀鞘,发出钝钝的撞击声。
一击不中。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过程。
第一下被眼明手快地挡开了,但是第二下更致命。
平冢左马助的刀高高举起在空中。他用右手握住刀柄,双手持刀,预备劈落。这次可是有两只手握刀,两只手臂发力。这次,会比上次的刀势更猛,更重。上一次,便以此招劈断了旧的太刀。这一次,会否重蹈覆辙?
会否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呀——!”
喊叫,犹如山鹰的啼鸣。手臂挥动,腰身弯曲,将全身力气灌注于刀刃之中。
全力一击,俯冲而下之势。
挡得住吗?
何必要挡?
唐青鸾此时半蹲在地,看着眼前落下的刀刃。左手握鞘,右手握柄,将刀收于身旁,觑准时机,在那致命锋刃就要落在头上之时,低着身躯向右前方跃动。
两道黑影交错。
两道寒光于黑夜中闪现。
“嚓——”
锋利的金属划过柔软的皮肉之声,短暂的,轻微的。
“噔——噔——”
木头掉落地面的撞击之声,在沙地上弹了几下。
唐青鸾变换右手动作,反握住刀柄,左手捏着刀鞘朝后用力一扯,刀就这样被抽出来。
起身,左手复按住刀背,从敌人身边掠过。
在成功躲开那挡不住的攻击同时,她双手推动出鞘的太刀,利刃划过对方左腿。
鲜血飞溅,在黑夜中。
“啊!”
平冢左马助发出受痛的一声喊,因惯性继续向前踉跄数步,但是受了伤的腿已经无法维持身体平衡。他半跪下,调转手中的刀,试图杵地倚靠。
啪——
然而刀锋难堪其重,崩断。他重重摔倒。
唐青鸾站在那里。
屹立着,居高临下,转身,面对已无力再战,手握残刀的对手。
短暂的战斗结束。
胜负已分,又一次。
结果不同,这一次。
沉默。
现在该做什么?
沉默。
回忆。
您不是我唯一的老师。在日语方面是,在其他方面则不是。
我最近又认识了一位新的老师,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