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方面的,剑术老师,是一位有名的大师。经过了这几天的学习,在这位老师的教导下,在同学的陪伴合作下,我感觉自己有很大长进。
现在,我可以克服过去的障碍了。
现在,我也可以改正过去的错误了。
我想在这其中,也一定少不了您的帮助。没有您一直激励我,一直支持我,我不会能够达到今天的高度。
谢谢您,老师。就先回忆到这里吧,我的复仇还未完成呢。
仇人还活着呢。
回忆结束。
唐青鸾围绕着倒地的对手,转了半个圈走回原位,拾起掉落在地的刀鞘。鞘上多了一道痕迹,显出漆面下的木料颜色,黑夜中看起来很突兀。真不知道爱惜东西呀。
虽说这并非故人遗物,但也该好好保管。无妨,事后去重新刷一层漆吧,花不了多少钱。
她没有将刀收回鞘中,残心很重要,对面的对手还活着呢。
她望向对面。
“呃……呵……呵……”
对面的人喘着粗气,左手握着那已无作用的断剑,在地上爬动着,挣扎着试图站起。用那只右手撑地,拖着受伤的左腿。然而一个趔趄,又倒下了。右边衣袖又重新耷拉下去,沾满了血湿漉漉地空垂。
一阵黑烟隐于黑夜之中。
这倒挺方便的,这样到时候就不用解释了。
唐青鸾心想,对了,上次那只螃蟹也不知道是怎么解释的?当时可把小枝夫人吓了一跳,最后也不知道去哪了。会不会也是像现在这样消失无形?这可无从得知了。
走神啦,注意眼前。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平冢左马助身上。
平冢左马助也回望她。
“……哼……学有……所成,嗯。”
那张脸上,病态的虚弱微笑,“比上一次……进步很多,恭喜。拔刀术?看来……我也能教你一点东西。”
“也许吧。”
她也会以微笑,冷冷的微笑,“那么谢谢啦。现在,继续?”
“我的腿已经无法用力了。”
平冢左马助用握刀的左手,在腿上点了点示意,衣衫上很大很宽的一道伤口,血不停地朝外涌,在地上扩散开来,空中开始有血腥的气息,“现在两条腿都废了,也只有一只手,还能如何战斗?”
“别为失败找借口。”
她说着,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鼻子下的血迹已经干了。这么快痊愈?无妨,朝墙上撞一下就行,不在乎这点牺牲。再来点血。
“我的刀也断了。”
手中握着的只有一截断刃。
“你不是还有……哦,你没有胁差。嗯,不过这断刀也可以当胁差用。”
“说什么蠢话?”
“是啊,说什么蠢话呢?”王红叶的平静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打算一直站在那炫耀自己获胜吗?没必要这般讥讽刻薄。动手,就这样结束吧。”
“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唐青鸾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见证人,裁判,“我还想再战!还想……继续复仇!他……他还没死呢!仇还没报呢!”
“你省省吧。”
王红叶走近,举起手中的火铳,未发的那一支。她没向唐青鸾走来,而是走到躺在地上的平冢左马助身边,火铳对准那颗脑袋,“那就我来做好了,我来让这一切结束。”
那锐利的目光回望,面对坚定的目光。
绝望的微笑,面对不动不摇的冷漠。
“来。”
地上的人回答,看向黑洞洞的管口。
“让开,王红叶!”
唐青鸾出言,阻止她的动作,“好吧。我来结束,你要让我来结束!你欠我的!我的仇人只能被我杀死!”
“那么,过来呀。”
王红叶暂停手中动作,目光继续盯住眼前人,谨防稍微分心被偷袭。
“我来啦!”
她说着,向两人走去,攥紧手中的刀。
一步步前进。
看着,躺倒在地,有气无力的平冢左马助。
看着,站在一边,神色平静的王红叶。
复仇。
必须要复仇,必须要杀死仇人。为逝者履行应尽的义务。
必须要……
回忆。
不久前我才刚与她分别,她为何不离开呢?为何还留在这呢?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是有什么决定要向我告知,有什么确信无疑的答案要让我知道?不久前,我还在和她说改变的事情,还在又一次努力劝说她改变,劝说她放弃仇恨。不久前,我又开始对她说起我的过去,说起我曾经的经历。对她说,我会很高兴看到她改变,很高兴看到她选择放弃复仇。她会听我的话吗?
不久前,我才刚与新的剑术老师分别。临走的时候,他让我参悟活人剑的奥义。活人剑是什么呢?它是一种技法吗?是一种理念吗?是一种哲思吗?什么叫做活人剑呢?不令自己身死,也不让对手殒命,是这样的吗?以杰出的剑术,令战斗消弭于无形,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这样的吗?那么,之前的积累的,现在压抑的,往后还会有的那些仇恨呢?若不在战斗中杀死仇敌,不以任何一方生命为代价取得胜利,复仇能够算完成吗?仇恨真的可以消散吗?
另一方面,若杀死了仇敌呢,仇恨真的可以消散吗?
活人剑,究竟是怎样的?
我可以参悟其中奥义吗?可以放弃复仇,可以改变吗?应当这样做吗?过往的逝者会如何说,未来的生者又会如何说呢?
我很疑惑,所以我又要来请教您这个问题了。若是您还在身边,那就请告诉我,您会如何作答,好吗?我该如何选择呢?
请告诉我正确答案吧,康答女士。
也许答案已经在我心中了。
回忆结束。
“唐青鸾?”王红叶见她又傻兮兮地杵在那一动不动走神,对她喊到,“快点,我没耐心一直耗在这。”
“是啊……快点……”
平冢左马助也在催促,笑着,喘息着,“……让女友等太久,这可不对。”
你掺和个什么劲?
唐青鸾回过神,眉头皱起,脸黑得不行。怎么大家都爱八卦?
她望着躺在地上虚弱微笑的人,看着站在一旁平静严肃的人。
沉思。
未曾迈步。
良久。
还是只是叹了口气。
“算了……”
唐青鸾将手中的太刀甩了甩,将刀上的血迹振落,将刀收回鞘中,将刀系回腰间,“……今天晚上就这样吧。”
“……哼。”
“那么,就这样了。”王红叶回答,手中火铳对准倒地的仇敌,手指按上扳机。
“就这样吧,王红叶。”
她对那人说,“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走,我送你去旅舍。”
“……”
那人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目光来回游走,明了她的意思,“你要放他生路?”
“他活不了多久了。”
唐青鸾回答,指着平冢左马助受伤的腿,“那道伤流了很多血,他很快就要死了。就算不死也没法动,幕府会来人解决的。”
“那你的仇呢?”
“打了一场,胜利了,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吧。”
唐青鸾目光低垂,回答,“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康答女士会不会满意?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更进一步了,我不想向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挥刀,那样……不好。一直沉浸在仇恨中,无所不用其极,失却自己的底线,也不好。”
“……哦……原来……叫康答女士。”
真烦人,别逼我反悔。
“对,玛尼伽·康答女士。”那人还站在平冢左马助身边,手中还握着火铳,按着扳机,回答,“她是我的部下,你见过的。我也有义务为我的部下复仇。”
“那么,来——”
“——王红叶,算了。”
唐青鸾又一次出声制止,语气轻轻的,目光也轻轻的。劝阻着对面的人,“就这样放他自生自灭吧,别再关注这个仇人了。你……你也不要沉浸在仇恨之中,你也改变吧。我……我希望看到你改变,那样我会很高兴。”
“高不高兴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满足你的愿望。”
“你还欠我债呢。”
“……对。”
王红叶犹豫,最终还是抬起手中的火铳,拇指小心地将击锤复归原位,“的确欠了……这次就依你吧。但是你要想好,别反悔。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机会再复仇了。”
“我确定。”
她回答,目光坚定,望着对面的人。
“那么,好吧。”
对面的人感受到她的目光所含意思,走近,“毕竟战胜他的人是你,怎么处置,本来也该是你说了算。”
“谢了。”
“愚蠢。”平冢左马助低下头,从地上费劲地爬着坐起来,头颅低垂在身前,手中握着那柄断刀。
王红叶将火铳收回腰间,不再理会他,走到唐青鸾面前。
“那么,送我回去呗。”
她说,看着她,“然后你再自己回来吧,让你多跑点回头路,也算消我心中余恨。并且,我还有些疑问需要你解释说明,并且……或许还有一件事需要让你知道。”
“嗯。”
唐青鸾转身,不再去看对面的那个人。放弃复仇,摆脱仇恨似乎也没那么难。不论逝者如何想了,她自己已经做出了决断。
逝者会不会同意自己的选择呢?
会吧。
自己愿意这样想。
让这一段仇恨到此为止吧,你。
回忆——
“——唐青鸾!”
背后的厉声喊叫,打断了她的回忆。唐青鸾转身,又看向那在彼处跪坐,即将死亡的人。曾经的仇人。
“又怎样啊?”她不耐烦地问,“我懒得理你啦。”
“我已到绝命之时了!”
平冢左马助对她用尽全身气力喊叫,发出沙哑的声音。手中的断刀反握着,身前衣衫敞开,端正身姿,跪坐于地,于黑夜中,于满月光芒下,“今日我便会死在此处。你愿意为我进行见证吗?”
“呃……行啊。”
她回答,有什么不行的?多浪费点时间看着他死,或者看着他被抓走而已嘛。反正幕府的人来了以后,自己作为见义勇为好市民还得面临询问。这样一想,或许本来也不该就如此离开,有点不配合官府调查了。
“多谢。”
平冢左马助低下头去。
“那……要不你就自己回去呗?”唐青鸾没在意他的动作,又看着身边人,“或者和我一起等?只是幕府到时候来了,肯定也要问你问题,或许要把我们都扣留起来呢,有点麻烦哦。”
“待会再说。”
王红叶看着她,目光严肃,比以往更加严肃。伸手,指向那边跪坐低头的人,“你先过去把见证做完。”
“我还得站他身边?在这看不就行了?谁知道靠近了他会不会一飞刀丢过来?”
“……你不知道见证是什么意思吧?”眉头皱起,而后放松,“对,你好像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
她问——
“——嚓!”
一声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问话。唐青鸾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是利刃刺入皮肉。
是平冢左马助。
跪在那,头颅垂得更深了。高耸的脊背颤抖着,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唯一的左手抵在腹前,手中……不是应该握着断掉的刀吗?
刀柄被握在手中,刀刃已不可见。
他在干嘛?
他为何要这样做?
唐青鸾看着他,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开,向着他,慢慢迈步靠近。
平冢左马助似是察觉到她的脚步声,头颅抬起。她面对一双闪烁光芒的眼睛。光芒之锐利,前所未有。
满是鲜血的嘴,微笑。牙关咬紧的,渗人的,恐怖的,最后的微笑。
“快点,别让他一直等着!”
背后催促。
“我……我该干嘛啊?他在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