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鸾结结巴巴地问。
“他在切腹自尽!”
似乎是配合着王红叶的回答。平冢左马助紧紧咬着牙齿,抵在身前的左手突然猛地一扯,只听到“噗”的一声,血腥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比刚才,比先前更加浓郁,更加令人感到反胃。
“——刹啊啊!”
喊叫,是难以继续忍受疼痛而发的喊叫,垂死之鹰最后的一声长啸。
脊背高耸,所以难以看清腹间情况。但是,那从身前,从阴影之中伴随着喷涌鲜血而出的,不是脏器,不是盘曲的肠子又是什么?
“快去!”
背后猛地一记推搡,唐青鸾向前踉跄几步,“不管有什么仇怨,都别就这样看着这个人受苦痛折磨!去给他解脱!”
什么什么?
见证?
“我该干嘛啊?”
询问的声音已然颤抖。
“把他的头砍下,为他介错,为他进行见证!”
哦,原来见证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要我来啊?他……他想死的话,自己不能抹脖子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为什么——”
“去啊!”
“哦!”
她本能地反应从腰间抽出太刀,本能地反应,朝跪在那自裁的人而去。
一路小跑到面前,停下。
望着,那颤抖的脊背。
唐青鸾握刀的双手也在颤抖,不知所措。该干嘛?砍头?
“呵……呵……”
面前,那跪着的人,喘息着。注意到她终于接近,抬起头,满嘴鲜血,看着她。现在,近距离,看清楚那闪光的眼睛,那最后的骇人目光,“……哦……原来……原来你并不知道……介错的见证仪式……”
话语断断续续,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大哥,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东西课本上又不会写的,老师没教过,少儿不宜啊!
介绍。
切腹和介错。当一名武士,因有辱使命、行不义之举、追随故主、欲做劝诫、受主勒令、战败负伤——即咱们现在遇到的这场面——等缘故,决心自裁赴死之时,会进行切腹的仪式。切腹者以利刃切开腹部,令身体承受剧痛,以此表明视死如归的信念,保全名节。
介错之人,即为见证者,需要在赴死之人开始切腹之后,立刻将其斩首,减轻其痛苦。
现在介绍已经晚啦!
“请站到旁侧……斩下我的……首级……”
“哦,哦……哦。”
她机械地回应,挪到平冢左马助的侧面,小心避开地上的肠子,颤抖着,将手中的太刀高高举起。
“最好……能……留一层皮连着……算了,将死之人还这么多事……你就尽全力去砍吧。”
“……哦。”
喘息声,来自跪着的自尽人,也来自站着的介错人。
唐青鸾感觉自己额头上冒着冷汗,感觉头晕眼花,感觉浑身力气都丢了。
动弹不得。
“快点……很疼啊……”
“……啊,对……对对……”
她手中举着刀,一动不动,望着眼前受痛苦折磨的人。
颤抖。
为什么?搞什么?要死能不能死远一点啊?都……都已经选择放弃复仇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么一出?还要让我做这么件事情……让我……让我来……介错?
让我来斩首?
让我来给你带来……带来解脱?解脱?啊?这……这是我的责任吗?我有这个责任吗?为什么总是要让我来……来承担这个解脱……解脱的责任?
回忆。
回个鬼啊!不要回忆!
“我不想回忆!”
“铛——”
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唐青鸾手臂发软,手一松,太刀掉落在地面。
“喂!”
不远处的喊叫。空气中弥漫血腥味。
“……呵……呵……”
眼前的喘息。
她向后退去,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望着一滩血迹,望着一堆内脏,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令她感到恶心,令她想吐。她又回忆起永远也不想再回忆的那一段过去了。
她向后退去,脚步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后退。
后退。
而后,向着远处,也不知向着哪一处,只是这黑夜之中的街道某一个方向,跑开了。
她转身,迅速逃离了现场。
“喂!唐青鸾!”
背后的呼唤,置之不理,“跑什么啊?回来!”
“阿青,回来!”
那黑夜中的呼唤,熟悉的声音,置之不理。
“外面危险——”
王红叶看着她远去,最后又喊了一声,喊到一半心想,喊什么呢?什么叫外面危险?外面也不算太危险,最危险的人现在就跪在身边呢,也危险不到哪去。
奇怪的话。同样奇怪的称呼。
我和这特别的人待久了,也被传染到了?
她的遐想很快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赋诗一首……叙别语……无恨归西与世辞。”
王红叶转身,看到身旁的平冢左马助,左臂紧握断刀,刺在腹间,喃喃自语,用微弱的声音最后念了两句诗。临死之人,吟诵的绝命之诗。本该是写下来流传的,但,现在这场合也无处可写。
写下来也流传不到哪去吧。什么烂诗,前半句说了等于没说。
她面对跪在地上的人。
平冢左马助抬起头,目光这次盯上了她。依旧锐利,依旧明亮。只是一眼,而后,又重新低垂下去,不再说更多的话。
在痛苦中等待。
“唉,行吧。如你所愿,一路走好。”
王红叶重重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拾起被遗落的太刀。
不再说更多的话,不再让眼前人经历更多痛苦,即便为仇敌。抬手,挥刀,将头颅斩下,无头尸体倒伏在地,腰间佩着的空鞘直向空中,不动不摇,就这样结束。
“这不是挺简单的事情嘛。”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街道,那人远去的方向,“怕什么呢?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次亲手去做吧,可以理解。是第一次见,第一次做吗?回忆?”
什么叫做不想回忆?
“又联想到过去的什么了吗?兴许,毕竟那些故事我也已经听过了,可以理解。唉,特别的人,你的过去呀,那些回忆呀,不定什么时候就再度找上门来,不是每次都能这样轻松跑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