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好像出现了一种错觉——
他好像又回到囚笼中了。
不过,是有哥哥的囚笼。
他全程恍惚地盯着管家,直到他推开那扇雕刻繁复花纹的大门,他转移了视线。
一个身着白色贵族西装的青年正从皮质沙发上起身,望了过来。
那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哥哥的样子——比他在公司见到的“兄长”更过荒诞。
他差点坠入虚无,却又抓到了那青年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丝茫然。
他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塞壬和顾栖不一样,他没有被“控制”。
虽然那个公司里的兄长仍有些陌生,并且像是对自己全无记忆,但他的温雅气质却是任逸所熟悉的,从来沉稳可靠。
但这个副本,不知是缘分还是其他原因,让他穿到了一个疑似贵族公子的角色里,又让塞壬担任了他的兄长。
不过这下,他可以借着这名义更加“放肆”,好像回到从前。
“兄长。”他唤出声。许久未曾叫过的称呼并没有凝塞在嘴边,而是顺理成章地、仿佛只是借着角色开个玩笑似的叫了出来,没有一点尴尬。
塞壬却没有任逸想象中的那样正经而经不起玩笑。
他温和地笑了笑,阳光自侧窗落在他的眼睫,而那双眼睫下清澈的眼睛正远远注视着他。任逸总觉得这幅场景像极了:真正的“久别重逢”。
“小逸,回来了啊。”
管家默默地退到角落,在任逸看不见的地方,消失不见。
###
“所以,”屈恬恬努力摆脱情绪后,才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顾校长”,“你就是引导员说的最高地位者?”
顾栖顿了一下,冷笑一声。
没有人关心过去,目光短浅的人们只看见了自己的周遭。
现在是谁“掌权”,便仰望谁。过去的“掌权者”被掩埋入尘埃,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里不存在历史,不存在未来,只存在当下。
“上一任校长便是个典型的例子,”顾栖淡淡道,拿起刚才为叶祝倒的茶,没有顾及它早已失去余温,细抿了一口,“我亲眼见过。”
“没有什么最高地位者,不过是时空中的一枚转瞬即逝的烟花罢了,在所有人眼中,他只在他是【校长】的身份时看起来光鲜亮丽。”
屈恬恬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而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叶祝身上:“你是【校长】,叶祝是什么身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学生,叶祝。”顾栖好像轻微地笑了一下。他想到了某个人曾说过的两句话。
“身份从来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代号’。”
“你就是你自己。”
没等屈恬恬皱眉再开口问,顾栖便下了逐客令。
他抬起手腕,让屈恬恬看到那已经常红的手环,说:“你可以离开了。”
他漫不经心道:“我去领罚。”
###
燃烧的枫林中匿着三个人影,不显突兀,很好地融入在一起。
“这个我倒真的不知道。”
岑筱摊手表示无奈,开玩笑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顾栖。”
叶祝一脸死寂地看着她。
是谁拽着他一路跑出顾栖的家?
既然记起了起因,叶祝便问了出来:“你为什么突然带我逃走?”
岑筱:“可能是命运的旨意?”
叶祝无奈:“好好说。”
岑筱心里乐呵,没想到她还有逗叶祝的一天。
“其实真有那么点成分。”她笑道,“这也是得保密的部分,你只用知道我这样为你排除了一些可能的风险。”
要不然这个世界会逐渐偏离主线乱套的。
叶祝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仍留了个心眼。
这时,他的脑中突然想起一个机械音,视野边缘闪起了熟悉的系统提示。
「提示:触发师生特殊惩罚效果【共感】。(初次触发予以提醒,此后惩罚期间不再提醒)」
「惩罚剩余时间:两个副本。」
岑筱看见叶祝顿住,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叶祝身子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本来就不稳的意识又被强行输入信息。
他眼前变成黑白一片,看到了数帧画面在不停播放。
那画面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等他看完了一张才切到下一张。
可能是为了让他看清,费劲思考就会昏迷的奇怪设定短暂失了效,但他看到的一个个故事更令他感到混沌而诡异。
没错,短短几幅画面,他看到了无数故事。
这些故事有许多共同点,最显眼的就是主角都是两个人——一对情人。
并且是一对身份悬殊的情人。
这些故事的结局,无一例外,都以悲剧告终。
叶祝感到匪夷所思,这种悲剧性情节的戏剧他也在原世界看到过。但现在触发【共感】,怎么会让他看到这些东西?
难道顾栖闲着没事干在看电影?他无法想象,将想法抛出脑外。
搅得他意识不稳就为了给他看这些?
不对,既然不是在开始时就触发这个惩罚效果,肯定是有一定条件。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心头转瞬即逝,但消失得彻底,他甚至来不及感受那到底是什么情绪。
“又是这些烂俗的情节啊。”
一个嘲讽的笑声让叶祝瞳孔微缩,是顾校长,准确来说是顾栖的声音。
“我说了,我们只是正当的师生关系。”
“作为一个称职的老师,我不过只是稍微多关心了一下这位学生,有什么不对吗?”
声音听上去竟有些无辜,但意思同样欠揍。
“下个环节,我赶时间。”
对方好像也没有客气,突如其来的痛感刺激神经,无形的刀刃扎进皮肉。
顾栖已经习以为常,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站在纯白的虚无空间里。这样的场景,让人产生一种降维的错觉,仿佛自己从三维空间穿越到平面,如果是第一次来,一定会觉得有些反胃焦躁。
整个空间,只有他一个人,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疼痛来自四面八方,无法阻止,无法控制。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凭空绽开,甚至能看到深处白花花的骨头,却无从反击。
这样的滋味,他已经体会过上百千次,无数次的重复早让他麻木。
但这一次出现了细微的不同。
痛感好像没有之前的任何一次强烈。
他听到了一声闷哼。
这是种极奇妙的感觉,好像这声闷哼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却没有这种可能,像是一种神经传递的凭空串台,两个不同的意识硬生生地被连接在一起。
再玄幻,在这个世界确实有过这样的案例。但如果发生,也只可能和他在很近的空间内才有可能发生。
“谁?”顾栖蹙眉,红眸深处泛起锐利的光,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在这种独立出来的惩罚空间除了他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人,平常永远从容的他隐隐泄出了些刀锋般的警惕。
###
另一边,叶祝的额角不断泛出涔涔冷汗,眼睫微微颤动,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生极小的颤动。岑筱扶着他,表情颇有些阴云密布的味道。
她刚才以“病情发作不定,并无大碍”的说法把许凌之糊弄过去了,让他放心,她能处理好,许凌之也正好有课快开始了,便只得匆匆离去。
她倒还真的分辨不出这一出到底是哪位的手笔。这两位有时对自己的安危都丝毫不在意,甚至把自己也当成这一场宏大对弈中的棋子。
但有时候他们将对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
岑筱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
总之,她只能按着剧本走,安安心心地当一个“护法”。
###
那边不再有回音,那个异样的声音好像就是一粒掷入水中的石子,泛了几圈涟漪便杳无音信。
不知怎的,顾栖心里奇怪地出现了一种遗憾感,像是有什么秘密没有被发现,这调动了他的求知欲。
他看见皮肉渐渐愈合,更加古怪。
这一次惩罚,似乎比之前短了些。
……就像是有什么人,帮他分摊掉了惩罚的部分效果。
顾栖被这个突然蹦出的猜想一惊,联系那个声音,一切变得合情合理。
难道有哪个附近的倒霉蛋,被他拉入空间,莫名其妙受了这个惩罚的一半效力?
顾栖难得眼神有几分闪避,他从来就不喜欢欠人人情,更不喜欢自己的事连累无辜者。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几秒内,系统并没有吭声,没有放他离开,也没有宣布出现了bug或者最终结果。
在纯白的空间内,顾栖来回踱步,衣摆不安分地胡乱舞着,这是他烦躁时惯有的动作。
系统在惩罚结束后会机械读出一个结果,即受惩罚者有没有挺过惩罚——“存活”或是“死亡”。
这两个词是冰冷的。
“存活”并不会让你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感到,自己的生命面对这无法控制的灾难,不过蝼蚁一般,不被不当回事。具体来形容,可能就像斗鸡胜出的那只公鸡,悲哀地望着自己刚杀死的同胞,空洞地看向那个高高在上坐在观众席的“主人”。
“死亡”,无疑冰冷。系统只是读出一个冰冷结果,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到,在这个白色的空间,只有一具尸体,和一句“死亡”,这种压抑感和孤寂感,无疑是最为浓厚的。
既然那个和自己突然神经相接的人分摊掉了他的一半惩罚,那么这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包括两个人的。
突然,系统的声音终于响了,像是最后的审判。
“惩罚结束,结果:存活。”
顾栖刚才便死死提住的心轻轻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无辜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