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道：“您来就是为了问我江南那边的事儿的？那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派个人到江南采风不就成了？敢问公公姓名？”

东厂衣裳的人说是对江南那地儿的风俗人情好奇，眼里却没透露出一星半点儿来，有的只是阴冷。

他道：“都是给总督做事的人，哪还分你我呢。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好奇江南的事，不如请您给我解惑来？”

就算是再不晓事理的人，也能听得出来，这位公公就是特意找事来了。

陆宛音瞧见旁边的一个喽啰掏出个小卷轴，打开来，扫一眼又看了看裴澈，似乎是在比对什么，后面又到了东厂衣裳那太监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坏了，这真是逮通缉犯的来啊。不过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客人这么多的时候来？东厂的人做事都这么，呃，不拘小节？

裴澈仿佛没看透那一伙人的意图，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江南，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公公想从哪听起？”

太监翘起了二郎腿：“我都好奇，劳烦东家给我讲讲吧。”

裴澈说了一点儿，虽简略，但将江南的风土人情却全面地点到了。不褒不贬，仿佛就是在江南生活过不短时间的样子。

陆宛音：啊？不是？怎么突然变成聊天了？裴澈难道真是江南人？

她叫出了系统来。系统给她解惑道：【这恐怕是在借着聊江南的由头在盘查呢，稍微露馅儿一点恐怕他就完了。】

陆宛音往表面正在跟那公公聊天的裴澈投去同情的一瞥，不过很快又收回了视线。都说太监的脾气喜怒无常，她害怕那死太监发现了之后会跟她算账。

太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道：“我从前只听说那里烟雨朦胧，别有一番趣味，是个游览居住的世外桃源。”

裴澈回：“公公说笑了，江南毕竟是人居住的地方，那里的人也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跟京城人没什么不同，怎么就成世外桃源了呢？”

太监：“也是。但江南那地儿确实有些地方跟京城不一样啊，例如吃食？东家在外地可吃得惯？”

裴澈：“自然是吃不惯的。京城的宽面条不够劲，还是白汤，我个人感觉太将就。”他说到这些事儿的时候语气没什么起伏。

太监的话里也听不出喜怒来：“京城的面也有京城的好，东家多吃段时间总能品出来的。”

他俩就这么看似聊天，实则过招，过了这么几十个来回。

最后太监道：“今儿倒是我太心急了，为了点儿江南的事挡了裴东家的生意，哦对，还有这位陆东家。两位可别跟我计较。”

这怎么回自己的真心话？陆宛音不但想计较，还想让这仗势欺人的阉人翻了几倍地赔付。

但她跟裴澈都只能大方地表示“多个朋友多条路，这顿就当是请公公的，和公公交个朋友”。

这群人还是没走，但是不像刚才那么霸道，不让客人走了。但周围的客人们还是很难忽略他们的存在，尤其是当他们在大堂里把普洱茶当水喝的时候。

这帮人似乎还想继续把茶当酒喝，正招呼着伙计上点瓜子茶食当下酒菜，一边吃着一边猜拳，浑然不顾这里其实是家茶馆。

有的甚至还跑到楚亦跟陆宛音这里，说些神神叨叨的话，意思就是要给点辛苦费，不然就说这里窝藏通缉犯，改天过来把这里查封了。

陆宛音爱财如命，如今儿要她把命因为这么荒唐的理由给出去，这怎么还得了？！

她忍了好半天，用舌头把自己有几颗牙齿都数了好几遍，才堪堪把要扑上去跟他们拼命的冲动压到了爆发的边缘以下。

裴澈把这个要求不咸不淡地堵了回去：“那还是请公公们先把犯人搜出来再说吧，我们在这京城做的是小本生意，可受不起那么大的罪名 ”

楚亦就是在这时踱步进来的。他今日依旧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周围的客人少有见过皇子的，因此没把楚亦太放在心上。

但别人没见过皇子，太监是跟在尹无缺身边做事的，跟贵人也打过几个照面，其中自然也有楚亦。

跟贵人打交道可不兴眼熟这一套，哪怕只是扫一眼，都得把贵人的模样给死死记住了，哪怕对面长着张能没在了人群里的脸。

为首的太监自然是能认出楚亦来的，刚刚他还在闭眼撑在桌子上假寐，对着手下的喽啰一会儿又嫌瓜子没有新口味不好吃，一会儿又嚷嚷着茶馆伺候得不利索，要换包间这些行为视而不见，闭目养神，跟睡着了似的。

楚亦一走进来，他就跟眼皮子上面安了眼睛似的，也不闭目养神了，见到楚亦就蹭地站了起来，一记眼刀扫过去，还在闹腾的小喽啰虽不明所以，但瞬间安静了下来。

其他客人也没怎么说话，茶馆里一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楚亦道：“今儿个怎么这么冷清？没客人吗？”

他四下扫视了一圈：“咦，这不是有客人吗，怎么都不说话？”

为首的太监“噌”一下就过去了，刚才满脸高傲的神态也尽数化成了谄媚讨好的笑容：“哟，贵人，您今儿怎么想到来这儿喝茶了？”

楚亦将扇子在手上一敲：“喝茶？这倒不是。我只是一时兴起来视察一下我名下的产业的。我虽不懂经营，但这是？”

他拿着折扇指着周围晃了一圈。

太监叫苦道：“哎哟，这闹了多大一个误会！厂公他接到线人情报说，有通缉犯混进了这家茶馆里，但我跟手下都找遍了，哪有通缉犯，你瞧瞧，这儿哪有通缉犯？”

楚亦道：“我这儿可不是窝藏通缉犯的地方。你是东厂的人？”

太监道：“对，奴才是给尹大人办事的。”

楚亦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东厂……那我可得好好跟皇叔哭一下了，我就弄点小生意，也不会把他怎么了，他这是容不下我不成？”

圣上忌讳兄弟不和一事闹到明面上来，这话就是明晃晃地压人了。

太监急得满头大汗，又是连连跟楚亦保证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又是把黑锅推给自己的属下大声斥骂；还差点动用了贿赂皇子这一昏招来。

楚亦都没答应。

更别说旁边的喽啰了，他们哪还有刚才的威风，一个二个跟闭了嘴的鹌鹑似的。

楚亦不说话，冷眼瞧着那太监折腾自己，折腾到满头大汗了才罢休：“行了行了，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太监试探性地问了句：“那我就不在您跟前丢人现眼了？”

楚亦不耐烦道：“滚滚滚，之后别来这儿碍我眼了。”

这句话听得太监如蒙大赦，说了几句维持体面的话，就带着自己手下的喽啰夹着尾巴跑了。

陆宛音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很想在原地吐口唾沫。

楚亦施施然上楼去，眼神示意人跟上来。裴澈跟上去了。

陆宛音本想在大厅里找个位置坐着休息一会儿，在心里扎那个太监的小人千万遍以解心头之恨，听见裴澈道：“陆姑娘，一起上来吧。”

陆宛音照做，依旧是老包厢。三人都落座之后，裴澈说起了自己这次的来意：“太后的生辰就要到了。”

这个好像跟陆宛音没什么关系。她除了给楚亦干事，这辈子跟皇室扯不上关系。

楚亦拿折扇敲了敲头：“去年我送了幅召集几百名绣娘绣成的万寿图，前年我送了尊假山那么大的玉观音像，着实有些黔驴技穷——”

陆宛音偷偷把张开的嘴掰回去了。一座山那么大的玉佛？那得值多少钱？该不会卖一尊出去这辈子就不用干活，吃穿不愁了吧？

楚亦说到这儿却不往下面说了，裴澈也不搭话，陆宛音垂着头半天听不到人接话，颇觉得包厢里气氛尴尬。

见没人给他当捧哽，楚亦只好自顾自往下说：“今年的礼物我一时寻不到其他有巧思的，只好拿点小花招盯上，陆姑娘，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陆宛音抬起头望望四周，指着自己问：“我吗？”

楚亦点头：“劳烦陆姑娘随我入宫，去给太后表演一出口技戏。”

陆宛音有些迟疑：“但我听说宫里规矩多，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楚亦道：“这不算什么，我会请宫里的女官来教陆姑娘的礼节，陆姑娘不过就在宫里待一日，不会有什么大差错。”

“况且如果这场口技戏能得太后欢心，且不论今后陆姑娘多了名声，宫中赏下来的东西也不会少，像是什么金步摇、银簪子……”

陆宛音没去听接下来会有什么东西就忙不迭点头：“我觉得我还是可以试试的……富贵险中求……”

她得了楚亦允诺之后，便高高兴兴出包间去了，沉浸在可能会得赏的兴奋中，没空关注包厢里二人的对话。

裴澈问：“那座矿，是在漳州？”

楚亦点头：“之前派出去的人打探到了矿的位置，并记录了运营的情况。但具体的罪证，端王私自采矿的罪证，也许在漳州的知州府里。”

“还请裴卿，前去打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