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告诉她,书很重要,她爱她,就如她爱书一般,贯彻生命到终点。
——周月渡
“姐姐!姐姐!”周月渡蹦跳的扑倒周楼台的身上,双手用力的环抱住她的腰,语气欢快,“姐姐你猜猜我身上有什么东西?”
周楼台温柔的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颊,“我猜猜,嗯……上午你去了超市。”她接着往下推测,“这俩天你又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买芭比娃娃,那你拿着的是芭比娃娃吗?”
周月渡露出牙齿,笑着格外开兴,用力的摇摇头,“姐姐你猜错了。”
“呀!”周楼台装作惊讶的神情,不过也的确有些许的讶然,“那小月亮买的是什么呀?”
小月亮,是周楼台给周月渡起的小名。
周月渡从背包中掏出一本书,书还没拆开外层的塑封膜,是《无声告白》。
“噔噔噔——”周月渡笑嘻嘻的,“是姐姐给我讲的那一本哦。”
在周月渡还小的时候,认识不了多少生字,全靠周楼台给她讲。
《无声告白》是周楼台给她讲的第一本故事书。
书皮的封面上写着的一句: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这一句,周楼台还让她背诵过的,但她并不明白这样做的用意。
“原来是一本书呀。”周楼台又捏了捏她的脸。
上了高中的周楼台把上三年级的周月渡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周月渡抱着她脖颈,咯咯的直乐。
“姐姐我要听你讲这本书。”
“好啊。”
“我最最最最喜欢姐姐了。”周月渡被放了下来,胳膊抱着周楼台不撒手。
家中四口人就像是《无声告白》中的情节,父母疼爱大女儿,身为小女儿的她、永远会被父母忽视出去。
但姐姐格外疼爱她,她几乎是呆在姐姐身边长大的。
上完今天的课,从明天开始周楼台就正式放暑假了,而周月渡的暑假则是放的更早一些。
姐妹二人站在大门口,周父出门就撞见了她们。
“小台站在外面干嘛,这么热的天气小心中暑。”说着,他这才注意到还有周月渡的身影,“你也跟着你姐姐回去。”
“我知道了爸爸。”周楼台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周月渡双手还是抱着周楼台的胳膊不撒开,乖顺的对着父亲点点头。
周楼台带着周月渡进了家门,同时还在听周月渡给她讲的一些学校发生的有意思的趣事,在推开卧室门时,她又一次的因周月渡的说出话而笑出了声。
姐妹二人的人房间相连,但周月渡胆小又很依赖着周楼台,吵着闹着就是非要和姐姐住在一块。
因此,相连房间的一墙之隔,墙面被打通,安装上了一扇门。
即便不安装这扇门,周月渡也不用走几步就能到周楼台的房间。
这扇门是周家父母嫌弃周月渡的聒噪,无奈之下边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其实她更想的并不是在墙上打通一扇门,而是和姐姐住在一块。
这个要求父母不会同意的,担心周月渡太吵闹了。
后来是周楼台提出来的,于是她的房间中摆放着双层的上下床,另一边还有一列书架。
周楼台很喜欢书籍,书籍摆满了卧室的书架,客厅中的书架也摆了将近一多半的书。
父母还为此考虑过,是否应该把周月渡的房间改装成了小型图书馆,不过这个提议让周楼台给坚定的否决了。
当时周楼台的表情就连周月渡都给吓唬住了,父母从此就没在提过,心里面到底歇没歇下这个想法就只有父母本人知晓了。
还记得姐姐当时告诉她,“小月亮你一定要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里可以放所以关于你的东西,因为这是你的房间。”
周月渡不太懂周楼台说的到底是指代着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核心意思是她要捍卫住她的房间。
她听不出来的是,周楼台希望她在父母的心里也能有一个房间。
死亡这个话题从她出生起,早就是周家的禁区,因为周楼台患有法洛四联症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是由基因突变而形成的。
刚生下来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差点就因为缺氧而造成窒息死亡,其后连次做过两次大型手术,从姑息治疗再到根治治疗。
她的身体太差劲了,就连一次性选择做根治的可能都不允许。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家二女儿出生了。
死亡是个禁区,周楼台屡次三番的违反错误,她会带着周月渡在清明时踏青、放风筝,在风筝的拉线上挂着小型的彩色灯笼。
她告诉周月渡,这是“神灯”,可以把思念带给不在身边的亲人,也能用来放走疾病和灾祸。
周月渡没转过来弯,就问周楼台,“那风筝要是把不好的东西带给另一边的亲人怎么办?”毕竟风筝只能飞往一个方向。
听完后,周楼台还认真的想了想,“那我们就只把日夜不见的思念带给亲人,希望亲人过的一切都好。”
周月渡点点头。
周月渡拿着线,周楼台带着风筝在草地上奔跑,把手里的风筝和风送上了天空。
周月渡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灯笼是周楼台带着她一起制作的,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中元节和重阳节不放假。那一天,周楼台就会请假回家,顺便也给周月渡也请了假。
她很喜欢带着妹妹出去玩,中元节时她们会一起去放河灯,为水中孤魂野鬼指引家的方向,保佑水路平安。
周月渡问,“那莉迪亚也能找到家的方向吗?”
“会的。因为家在那里等着她的回来。”
莉迪亚是《无声告白》中的大女儿,溺毙在水中。
重阳节。
周楼台顾忌身体原因:不能爬山、喝菊花酒,这让她很郁闷。
她信奉的理念是船到桥头时如果桥塌了,那就换一条桥走!
既然不能干这些,那就干一些别的事情,她带着小九岁妹妹去寺庙,寺庙中种植着茱萸,她悄悄把枝头上的茱萸摘下来几颗。
灌木上生长的山茱萸成熟后,果实呈红色,形状似红枸杞又似小枣。
分了点给周月渡,周楼台先吃了一口,难吃的差点就要吐出来,面部皱在了一起。
周月渡见她背对着自己,还一动不动的,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周楼台转过来,笑着打哈哈,“这个果子可好吃了,你也快吃。”
周月渡太相信她的话,一个不妨就被周楼台把手里三四颗的山茱萸全塞进了她的嘴里。
牙齿咬碎嘴里的东西,汁水在舌间迸溅而出,难吃的差点哭出来。
表情扭曲的不像人样,张嘴就要吐,周楼台防着她这一动作,赶忙伸手把纸巾递到她嘴边,嘴里的山茱萸全被吐到纸上。
周月渡委屈的想哭,用手拍着周楼台的胳膊,“不好吃,不好吃。”带着哭腔的嗓门就要大哭出声。
周楼台赶忙捂住她的嘴,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声音低到跟入室盗窃的贼一样,“嘘——这是姐姐偷偷摘的,你要哭的太大声话、那姐姐是要被骂的。”
周月渡张了张嘴,又闭上,没哭,眼神控诉的瞪着她。
“……”周楼台尴尬的笑了笑,一下把玩笑给开过头了。
三个节日相同的地方是都会祭祖,周楼台一直想要她明白,死亡并不可怕。
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由来,不管欢迎或是拒绝,死亡也总会到来,有些事本就听不得意愿行事。
——
在周月渡高考结束的夏天,周楼台把她赶出了家门,美其名曰,玩捉迷藏。
这个游戏她们经常玩,通常都是周楼台负责数数,周月渡是躲起来那一个人。
这一次也是一样,周楼台说要她去外面躲着,不管是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回来。
姐妹二人四目相对,只余留寂寞,周月渡问周楼台,“姐我愿意的,可以吗?”
潜台词是,既然我们血型匹配、组织配型也合适,我愿意接受心胀移植手术。
“可我不愿意。”周楼台回答。
小的时候周月渡也这样和周楼台讲过,那时候她都明白不了心胀移植,到底是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样一来,姐姐就可以永远的陪着她。
她对周楼台说,没有前缀,说的相当突然,“姐姐我愿意把心胀给你,因为我最爱姐姐了。”
周楼台从书本中抬起头,“谁告诉你这个的?”
“爸爸妈妈。”
周楼台扶额,没想到父母竟然也有干传销的潜质,“小月亮你还记得姐姐之前让你背过的那句话没有?”
“记得。”周月渡用力的点点头,“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周楼台把书签夹在书页里,合上书本,随意乱搁到一边,“你不要听爸妈的,她们是在跟你开玩笑。
“你不要当莉迪亚,你要当内斯。”她说,“你要去寻找你的天命,明白吗?”
周月渡老实的摇头,“不明白。”
周楼台很喜欢揉搓或是捏周月渡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但她这次没有,也没有去揉周月渡的头,而是把周月渡抱到怀里,带着她一块看放在一边的书。
用讲故事的口吻,把书中的文字简化成简单的字句,通俗易懂的讲述着书中的内容。
周月渡也会好奇,周楼台为什么痴狂的热爱书籍。
周楼台会笑一笑,一贯柔和的眉眼、更显温良,她总说,“书可以让她活到百岁,拥有长命。”
她不懂,书不过是一些纸和墨而已,又不是救命保命的长寿丹。
但总会有明白的时候。
可明白的有些晚。
周月渡离开了,很久没在回来。
她以为如果哪一天姐姐出事的话,父母一定会给她打电话,她才不相信活了那么多年的两个人会找不到她的下落,她的手机号从未换过。
只是她从未收到过关于周楼台的消息。
周月渡不住在宿舍,总会有人在每个月往她的卡里打钱。
没有例外。
她知道这是周楼台的手笔。
没课的时候,周月渡喜欢独自在街上走。
太阳西斜,渐渐没入地平线,变成一道亘古不变的直线,直至消失在每个平凡又普通的午后。
夕霞融化进了层层叠叠的浮云里,素白无瑕的云朵喝醉果酒染上了绯红,街道上留存着的橘黄色滤镜。
时间渐晚,下班后的人群来去匆匆,熙熙攘攘的声音给寂静的街道增添了热闹。
她戴在手腕的串珠没有任何征兆的断开。
线绳崩裂,重获自由的珠粒、撒了欢的四处奔跑。
珠粒掉落在地面上,又弹跳起来,再次落下。
以此往复。
周月渡赶忙蹲声去拾捡距离她最近的珠粒,还不待她站起身,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了地上。
伸手按着心胀的地方,她的心口毫无预兆的疼了一下。
好奇怪啊。
她擦掉眼眶的泪水,心里想着。
周月渡永远恨父母,因为姐姐;周家父母永远恨小女儿,因为大女儿。
周楼台死了,这个事实无人可接受。
周月渡不会原谅父母,他们没有把周楼台重病的消息告诉她,她错过了周楼台的葬礼。
周父父母不会原谅周月渡的不告而别,不然的话,捧在心尖长大的女儿明明可以在活很久的,等到他们死了,女儿依然会活着。
热爱所热爱的一切,书本为最。
周月渡在清明节时对着风筝许愿,原她的姐姐下辈子成为一颗大椿树,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周楼台要岁岁长命,椿龄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