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连知雨接到通知,她可以前往聂家欣赏聂潇然的画作了。
聂家的别墅坐落在海边,连知雨打车到门口后被保安拦下,所幸提前沟通过,她登记之后就准入了。
到达目的地,连知雨下了车,又扒住车门问司机:“对了师傅,你这个这么开发票啊?”
“APP里面直接开电子发票。”
连知雨付完车费,截图存进“报销”的相册,这才一边按门铃,一边抬头去看铁门后的美丽建筑。
砖红屋顶和浅米色外墙的经典搭配,复古典雅的风格,映衬着碧蓝天空,沐浴着明媚阳光,有一种宣传画般的端丽。庭院内的凤凰花、三角梅和朱槿浓艳非常,仿佛在熊熊燃烧,而一片片、一丛丛的浓翠明绿又压制着它们的花焰。
福尔摩斯一个案子上千英镑,据说按购买力换算差不多两百多万,这里不知道能让他办几个案子。
没等她发梦到自己成为福尔摩斯,门开了,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影从别墅走来。
她视力很好,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可惜也不认识。
来人是高中生的年纪,神色有几分阴郁的漂亮少年,撑着伞,皮肤白得过分。
听肖沂寒说今天接待她的会是聂潇然的弟弟,虽说都是冷系的美人,但聂潇然五官偏淡,她弟弟眉眼深邃很多。
弟弟表情淡淡的,不过态度还行,在连知雨介绍自己说明来意后他点了点头:“嗯,你好,我叫聂潇雨。你跟我来吧。”
聂潇然的画室是单独的一间,在别墅的二楼。画室落地窗前的书桌上放着几本画册,左面墙上挂了一幅色彩浓烈的画,很大,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右边堆着一堆画架,夹着未完成的素描,墙上挂着很多幅规格中等的画,连知雨的目光落到了视觉中心的一副海上日出图上。
她短促尖叫一声,指着画对聂潇雨激动道:“哇!这幅是不是!你姐之前在学校画的那幅!”
聂潇雨见她如此兴奋有些诧异,但想到她竟然对自己姐姐的画作欣赏到了一个狂热的地步,不由得有些得意。
他脸上阴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带一点炫耀的自豪:“这确实是我姐画的,她这幅画得很好吧?她在学校画了那么多幅,就把这幅装裱了还挂在画室。”
“那当然啊,这可是!”连知雨突然卡住了。
聂潇雨不知道这画是盛柏林和她一起画的啊,他必然也不知道这画背后的故事了?
既然他姐聂潇然没说,那出于谨慎她也不要当这个大嘴巴,毕竟她还想问问——
“我能拍一下吗?”连知雨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聂潇雨想了想:“我得问问我姐,不过她应该会同意的,她不让拍海湾湿地公园采风的那些是因为没画完。”
于是连知雨一边观摩聂潇然未完成的画作一边等待着她的回复。她带了一个笔记本,对每一幅采风素描都进行了简单的记录,加上肖像一共有五幅,两幅是公园风景,半红半绿的落羽杉和白鹭漫步的金黄芦苇荡,一幅是公园附近的渔村,夕阳下的渔船里渔夫们正在收网,还有一幅是草坪上的狗狗大会,一只黑白蝴蝶脸边牧正跳起来接球,旁边的金毛、柯基、雪纳瑞和法斗有的安静观看,有的跃跃欲试又被主人拉住,缰绳绷得肉眼可见的紧。
记录完毕,连知雨把笔记本放回包里。
聂潇雨开口:“我姐问,你是不是也是榕师附中的。”
连知雨点点头。
他收了手机:“那可以。”
Yes!
连知雨高兴地奔向日出图,仔细地摆弄构图光线,选取了一个完美的角度拍了下来。
她又拍了几张细节,拍完之后聂潇雨递过来那张陈展鸿的肖像图:“我姐还说,这张画她不想再画,送你了。”
连知雨从聂家回去时是聂潇雨找的车,小伙子年纪虽不大,办事倒是周到,连知雨颇为赞赏。
她让车停在学校打印店门口,把聂潇然的画作复印了三份,还好是黑白的,不用纠结要不要彩打,连知雨大度地决定这笔钱就不找雇主报销了。
刚出打印店的门,她的雇主就很不懂事地送来了一个坏消息。
“松风茶馆给的昼雪是假的。”
“???”连知雨连发三个问号。
“松风的线暂时不查了,你明天拿着肖像去海湾湿地公园问一圈吧。”
连知雨没听她的,直接杀去了松风茶馆。到了茶馆把情况一说,她被请进二楼的雅间等待老板。
打开雅间的门,却见里面还有另一个估计也是来维权的人。
秦觉夏看到她并不惊讶,问:“你也发现昼雪是假的了?”
果然是假的啊!
连知雨暗骂一句,又疑惑,她当时明明已经找好几个人问过了,怎么还是被坑了一手。
她黑着脸默认,又若无其事套话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恰逢茶馆老板有些匆忙地过来了,秦觉夏瞟了他一眼,提高音量朗声道:“展羽茶园在昼雪之后曾经出过一款平替,香气味道与昼雪大致一样,但香气只飘不含,而且只头三泡可取,再往后茶味寡淡香气消散,优点是保质期较长,叫‘唤晴’。一年只得三月雪,四季皆可见晴天。”
最后一句秦觉夏简直用上了朗诵腔,念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要不是展羽茶园倒闭了,连知雨都想建议他去当广告词配音。
茶馆老板额头冒着汗,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这位茶友真是博闻强识。”
是啊,他把这个背景一补充连知雨就完全理解了:茶馆老板用的不是昼雪,而是唤晴。那生产日期都可以追溯到展羽茶园没倒之前了,毕竟茶叶耐收。而她把十道“昼雪”均分的那天,茶馆老板为了不露破绽,贡献了他自己留存的唤晴,多泡了一些,替换掉失味的后几道茶水。
当时的参赛者只喝一杯,嘴巴再刁,也无从比较。至于什么香气只飘不含,这么多年过去,能记得这么多的也罕见吧。
所以,虽然有些肉疼,老板还是圆了过去。
只可惜你遇到了我……旁边这个博闻强识的茶友。
但老板那小眼睛滴溜一转,继续笑眯眯道:“不过,我们何时又说过这是昼雪呢?”
连知雨记性还可以:“我当时说这个十泡有余香,你没有反驳,默认了,但唤晴只能泡三道。”
老板不慌不忙地狡辩:“是吗?我当时没听清楚您说什么。只听您说要泡十道,我们为了所有参赛的贵客都能品尝到上佳之味,才用我个人的私藏补上了一些。”
“唔,”连知雨点点头,笑了:“如果是曾经的我,可能还要再和您掰扯掰扯,不过,我没那么不懂事了。老板,我并不在意它是昼雪还是唤晴,这件事我可以不说出去,但交换条件是,您得告诉我,这茶是哪来的。”
“我的交换条件也是这个。”秦觉夏补道。
老板这才发现:“你们不是一起的啊?”
“我们暂时合作。”不等连知雨回答,秦觉夏抢道。
“这茶是展羽茶园出事前买的。”老板说,“当时唤晴被视为是失败的新品,在东亚茶叶交流会上出了大丑,展羽茶园低价贱卖,我买了一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几个警察说这茶叶有问题,把我的收缴过去了。我一开始没在意,这唤晴就算成功了也只是昼雪的平替罢了,昼雪能卖上万一泡,还经常有价无市,唤晴原本的标价定位就在千把块一斤。可谁知道展羽茶园倒了,别说是昼雪,这唤晴都金贵起来。”
老板回想起那时情景,依然感慨万千:“鸿安的案子判了以后,我可真是到处求神拜佛的,就想把我那批茶叶要回来,警方一开始说有什么问题,可最后发现,也没事嘛。哎,这个鸿安有问题,展羽茶园有问题,茶叶是没问题的呀!”
眼见着老板越说越激动,连知雨忙道:“是呀是呀,所以最后还是给您还回来了?”
老板哼了一声:“说得轻巧,我费了老大的劲,折腾了三四年,才勉勉强强还了我一半。要我说,内部……”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
连知雨也不再追究,半转开话题道:“所以您这次的唤晴就是存货了?”
老板面色仍有不虞,应了一声。
好吧。
松风茶馆,果然是条废线。
走出茶馆时秦觉夏又跟上了她,在她旁边复述着连知雨之前的话:“如果是曾经的我。”
他的声音和念广告词那段一样,表面清清朗朗实际不怀好意,连知雨没搭理他。
“曾经的连知雨。”秦觉夏咀嚼着这个词,侧头去捉她的目光。
连知雨侧过头躲了一下,秦觉夏不依不饶地倾身,连人带着戏谑眼神追过来,她避无可避,冷着脸地回过头和他对视。
秦觉夏这才满意地笑出来,问:“你曾经什么样?”
“爱管闲事。”连知雨说。
“连知雨,我都只说你好奇心重,你居然骂我多管闲事?”
连知雨无奈地指着自己:“我说我,我多管闲事。你误会了。”
“别这么说你自己,”秦觉夏真诚道,“管闲事可不赚钱。”
连知雨皮笑肉不笑地反击:“那你现在管什么闲事呢?”
秦觉夏倒是不恼,反而问她:“我之前问你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有考虑,就是拒绝。”
“这么无情啊,连冒险家。”秦觉夏悠悠道,他说完后也没离开,继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和她一同走在绿意与光斑交织的榕树荫里。
松风茶馆去地铁站的路她走过一遍,就在前天,可当时身边没有这个烦人的存在,虽然都有一句“连冒险家”萦绕在耳边。
估计秦觉夏自己都没有想到,其实连知雨很受用。
他并不吝于“说好话”,但连知雨敏感地察觉到他在勉强自己低头奉承时都会用很书面化,文绉绉或者听起来不像中文的句子,比如之前的什么心灵桥梁、潜在默契,可他叫自己连冒险家的时候却是似假实真。
这是一种很难与他人言说的,微妙的被尊重的感觉。甚至不同于家长假扮圣诞老人给孩子一个美好的童年幻象,家长们不相信圣诞老人,但秦觉夏相信她是真的想当冒险家侦探。
可这种感觉又太细微了,秦觉夏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所以她无法和任何人形容。
“其实我很好奇你。”秦觉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笑了一声,声音朗如清月:“因为从开始认识你到现在,你每一次的笑都不像是出自真心。”
连知雨故作惊讶:“你不会是想看我真心的笑才……”
秦觉夏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钟情妄想。”